玄學思維與陌生化藝術(shù)

———約翰?鄧恩《跳蚤》賞析

"李正栓!河北師范大學國際文化交流學院教授，文學博士"

你此時同意我，但跳蚤之死已把你生命奪下。

跳

蚤!

多少的道義全都浪費、白搭。

>李正栓

譯?

你看吧，你看看這跳蚤，你否認我的成分能有多少<它先咬了我，此刻又咬了你，我倆的血已在它里邊融為一體；要承認，這件事不能被說成是羞恥、罪過、也算不上你貞操的損失，而它卻未求婚就先得快意，

合我倆的血為一體，漲大它的腹肌，唉，它做得遠遠超過我們自己。啊，住手，饒過這跳蚤里的三個生命。在它體內(nèi)，我們不止是結(jié)了婚，它是你是我，是我們的花燭溫床，是我們婚姻的殿堂；

盡管父母和你都不愿意，我們還是聚在一起。同居于這烏黑的活墻里。盡管習俗使你輕易殺我，但不要把三個生命剝奪，不要再加上自殺和瀆圣的罪過。

你看吧，你看看這跳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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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蚤》是英國玄學派詩人約翰?鄧恩>@4A5B455/CD)E’FDG+D?最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是鄧恩玄學思維和陌生化藝術(shù)集中表現(xiàn)的范例。

一、“玄學”的由來

“玄學派”這個名稱是后人給十七世紀以鄧恩為首的一些英國詩人加上的標簽。最早使用“玄學”>7/32-A:9102H?這個詞的人是德萊頓>@4A5B.:I/5CDG+DFDE((?，他在一六九三年評論鄧恩時寫道：“他喜弄玄學，不僅在他的諷刺詩中如此，在愛情詩中也如此。愛情詩本應(yīng)言情，他卻用哲學的微妙的思辯，把女性們的頭腦弄糊涂了?！?quot;>楊周翰譯文?德萊頓這一發(fā)現(xiàn)是對的。的確，正如《跳蚤》所示，主人公不是在談情說愛，而是在進行推理，并通過推理來得出一個結(jié)論：他與那女士已經(jīng)通過跳蚤的撮合合二為一：

你突然狠心地把毒手下，用無辜者的血染紫了你的指甲<這跳蚤只吸過你一口血，這怎能算作一種罪過<而你卻得意洋洋地說：你和我都不比從前弱；

不錯，我因此全知：說你害怕是多么虛假=

你否認我的成分能有多少<它先咬了我，此刻又咬了你，我倆的血已在它里邊融為一體；

這一旨在談情說愛卻不言情愛的特點在鄧恩的詩歌里比比皆是。

但真正使用“玄學詩人”這個術(shù)語的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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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世紀的塞繆爾?約翰遜4156789:;<=>;=?長過程才能實現(xiàn)的事情竟讓這跳蚤輕而易舉地.@(3*.@%+A。他說：“

大約在十七世紀初期完成，它“未求婚就先得快意”。

出現(xiàn)了一組可以稱作玄學詩人的作家。”!4李/E一只等級低下的昆蟲竟把三個生命聚正栓譯文A然而，約翰遜并不是在表揚這一派在一起構(gòu)成了三位一體，使他們都具有了神詩人，約翰遜說這一派詩人根本不是詩人，他性：

們只會寫一些韻文罷了。但他沒忘記說一句公道話。他說，這些詩人是很有學問的。

盡管習俗使你輕易殺我，這個標簽雖是誤貼，卻成了高度總結(jié)這一但不要把三個生命剝奪，派詩歌特點的永久性詞匯。實際上，自從一九不要再加上自殺和瀆圣的罪過。

一二年格里爾森出版鄧恩詩歌全集，尤其是自艾略特一九二一年發(fā)表“玄學派詩人”論文和這跳蚤“是你是我”，還是跳蚤本身，這樣構(gòu)新批評派一些大師推崇鄧詩以來，人們越來越成三位一體。所以說，殺死男主人公是罪過，重視這一派詩人的詩歌并且開始欣賞這派詩歌殺死跳蚤也是罪過，殺死自己更是罪過，還是的美妙之處。筆者認為，這派詩歌并非一個更為嚴重的罪過。既然構(gòu)成了三位一體，這個“玄”字便能說清楚。它倒是更表現(xiàn)在“新”集體意象便具有了神性，破壞這個三位一體的和“陌生”上。

神性個體就是“瀆圣”。這個三位一體的意象二、新在何處

是詩人刻意強調(diào)的，因為，按他的邏輯，這只《跳蚤》一詩的新奇之處表現(xiàn)在鄧恩突出跳蚤里現(xiàn)在應(yīng)當有四條生命：男主人公、女主的玄思妙想4B;=B8CDA。之所以稱之為“玄思妙人公、跳蚤本身和那個由男女主人公結(jié)合而產(chǎn)想”是因為詩中的比喻都是既玄又妙的思想，生的并且在孕育過程中的小生命：或者說是雖然玄但非常妙的思維和想法，可以簡稱為玄妙思想。玄思妙想的最大特點是，把要承認，這件事不能被說成是羞恥、最不倫不類或不相關(guān)的東西勉強地或生拉硬拽罪過、也算不上你貞操的損失，地結(jié)合在一起。這種比喻乍聽起來怪誕不經(jīng)，而它卻未求婚就先得快意，

細想一想?yún)s雅致入理。本詩的玄思妙想主要表合我倆的血為一體，漲大它的腹肌，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唉，它做得遠遠超過我們自己。

.E一只令人作嘔的昆蟲因咬了詩中男女主人公而成了兩人的媒人，因為他們倆的血液這個未婚先孕的意象與過程是顯而易見的。詩通過跳蚤的采集匯合已經(jīng)成為一體：“它先咬人是最清楚自己筆下的數(shù)字，但他非說成是了我，此刻又咬了你，&我倆的血已在它里邊“三個”生命，將這人蚤之合神性化是有其良融為一體；”并且，他們的這種結(jié)合還有了結(jié)苦用心的。在他眼里，三位一體是至高無上、果：這只跳蚤竟然懷了孕F4“合我倆的血為一神圣無比的意象。在《神圣十四行詩》的第十體，漲大它的腹肌”A

四首中，詩中的說話者要求三位一體的上帝把’E一只惹人生厭的昆蟲成了這一對男女他擊碎、燃燒并因此塑造一個新的生命個體。結(jié)婚的床，還是他們結(jié)婚的神圣殿堂：他寧愿上帝把他從被囚禁的狀態(tài)掠走然后重新把他關(guān)起來，因為這樣他就有了自由；他寧愿在它體內(nèi)，我們不止是結(jié)了婚，上帝把他從囚禁他的敵人那里搶走然后把他強它是你是我，是我們的花燭溫床，暴，這樣他才純潔。這三位一體所擁有的神圣是我們婚姻的殿堂；

是不可冒犯的，是不可褻瀆的。

+E求愛不言情。一般情況下，求愛是要結(jié)婚這種神圣的、須經(jīng)戀愛、求婚、訂婚等漫

言情的。但《跳蚤》，與鄧恩的其他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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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推理，不言情，憑生硬的邏輯推理來說服對方并讓對方相信自己是愛她的?！短椤返倪壿嬐评硎沁@樣的：女方不能否認她愛男方<說話者=，因為他們倆早已被跳蚤的撮合融為一體。跳蚤通過對兩人的先后吸吮<先咬男后咬女=<一個性交的意象=完成了這對男女主人公的婚姻實質(zhì)，并且讓他們的愛有了結(jié)果：那跳蚤懷了孕。生米已經(jīng)煮成熟飯。跳蚤之軀體成了他們神圣的婚姻之床和殿堂。不管女方同意與否，他們倆已然同居一室<盡管父母和你都不愿意，我們還是聚在一起。&同居于這烏黑的活墻里=。當男主人公責備她狠心地把跳蚤殺死，女主人公假裝知錯并對自己的行為表示害怕并有所悔意時，男主人公欲擒故縱，說她的假裝后悔以及她所表現(xiàn)的矜持作態(tài)都已沒用。看樣子，男主人公在這場推理求愛中占了上風：

不錯，我因此全知：說你害怕是多么虛假>

你此時同意我，但跳蚤之死已把你生命奪下。

多少的道義全都浪費、白搭。

求愛不言情，推理占上風。這就是鄧恩詩歌的一個顯著特點，是愛情詩全新的表現(xiàn)手法。

三、陌生化的思維與表達

陌生化是俄國形式主義大師維克多?什克洛夫斯基<?1034.@A;B4C9;:DE%F+GEF%,=發(fā)明的一個術(shù)語。其要義是，詩人應(yīng)當把熟悉的事物非熟悉化，讓讀者產(chǎn)生陌生感，使形式變得難懂，增加難度和感知的長度，因為感知的過程本身就是一種審美目的并且必須被延長。藝術(shù)就是體驗其藝術(sh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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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比比皆是。在《推克納姆花園》，說話者愿意變成人形草或石上的清泉；在《封圣》里，說話者愿意他和他的戀人變成飛蛾或細蠟燭；在《社區(qū)》里，說話者愿意變成被吃后只留下核的果實；在《圣?露西節(jié)前夕》里，說話者說自己什么也不是，不是獸，也不是影子或光；在一篇布道文里，說話者說自己連蛆蟲都不如；等等。

在《跳蚤》這首詩里，男女主人公被非人格化為一只跳蚤，但這只跳蚤卻具有將愛情神圣化的功能，因為它使男女主人公真正結(jié)合并形成了至高無上的三位一體。

《跳蚤》一詩中陌生化的思維其次表現(xiàn)在神圣與世俗的結(jié)合，男女之愛本是人間世俗之事?！短椤芬辉娺€表現(xiàn)了常見的世俗思維，女方的家長不同意這門婚姻，連女方自己也猶豫不定。但是鄧恩利用陌生化的思維使這人間世俗的事情成了神圣的事情，跳蚤替男主人公解決了這一問題，替他與她完婚。于是，男女主人公不但同居，還結(jié)合并產(chǎn)生了后代。由于詩人特別的陌生化思維，這完全世俗的愛被賦予了神性，他們成了三位一體。在這個三位一體中，損害任何一部分都是對神的不敬，對上帝的不恭。世俗之愛是通往神圣之愛的一個重要步驟，按文藝復興時期普遍流行的生存之鏈這一理論來講，《跳蚤》所反映的是一個由低級向高級發(fā)展的過程，先是動物性，其次是人性，最后是神性，達到了神圣與世俗的完美結(jié)合。

鄧恩不是人們所說的色情詩人。他對男主人公的求愛做了非常恰當?shù)谋磉_，這種思維與表達是獨具特色的，也是陌生化思維的結(jié)果。跳蚤之咬以及后來幾個意象充滿了性暗示，表達得卻極為雅致。<它先咬了我，此刻又咬了你。&……而它卻未求婚就先得快意，&……同居于這烏黑的活墻里=原文中有幾個性暗示很強的詞：980;<嘬、吸=，B49946721I/5A/2I<失去貞操=，/5J4:<享受=，K/2./7/3<相聚=，0B4193/./I<同居=，:1/BIL93347/<委身、屈服=。閱讀原文更能體會其性暗示，讓人產(chǎn)生聯(lián)想，卻不讓人感到猥褻下流。

EH陌生化思維

《跳蚤》一詩中陌生化的思維首先表現(xiàn)在它的非人格化思維。向人求愛，不表明被求之人的價值和可愛之處，反而將其非人格化甚至獸格化，這是鄧恩不同于常人的陌生化思維，并且是一個重要的特征。在其他詩里，他大量運用這種思維并使用非人格化意象，隨處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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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陌生化的戲劇性表達

人公義憤填膺并繼續(xù)為跳蚤辯護、女主人公帶戲劇的語言是《跳蚤》一詩突出的特點。著勝利的喜悅并做解釋、女主人公開始悔悟、這首詩是一種戲劇獨白，深受當時戲劇表現(xiàn)手男主人公不再信任她。這個戲劇活動是顯而易法的影響。據(jù)記載，鄧恩喜歡看戲并造訪女見的。

士。這兩大喜好對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有深遠的影口語化是這首詩的另一特色。這一特色表響。他從戲劇表演中學習借鑒了大量的表現(xiàn)技現(xiàn)在，說話者慢條斯理，娓娓道來，語言淺顯巧，從與女人的交往中熟諳了她們的心理。在易懂，是對同時代舞臺演出戲劇的一種革新和本詩中最突出的特點是獨白。然而，他使用的陌生化。詩中的聽者和詩外的讀者都能輕而易獨白又有其鮮明個性。在主人公的獨白中，讀舉地領(lǐng)會說話者話語的意圖。

者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一個聽眾的存在。詩跳蚤的意象在鄧恩以前的歐洲文學中早就中的“你”便是那個聽眾。在《跳蚤》這首詩存在$。在舊的跳蚤詩中，跳蚤只是詩人們借里，還存在著一種對話，但非常特別的是，另用的一個媒介。鄧恩在跳蚤這一意象中，使用外一方卻是一個隱含的對話者，或者說是一個了陌生化的思維，進行了全新的處理和表達，只用行動說話的對話者。

給英國文學留下了耐人尋味的詩篇。

戲劇化的行動是這首詩擁有的一種特殊表達，并且，這種表達是一種無聲的表達，代替了女方的言論。這個戲劇活動分以下場次。第!李正栓、吳曉梅：《英美詩歌教程》，北京：清一場：啟幕、兩人在舞臺上、跳蚤出現(xiàn)、跳蚤華大學出版社，’((+年，第/2頁。

亮相、跳蚤懷孕的特寫鏡頭。在第一節(jié)和第二"約翰?德萊頓：《德萊頓論文集》，卷%，牛節(jié)的中間發(fā)生重要的戲劇活動：女主人公把跳津：克萊侖敦出版社，.3((年，第.)頁。蚤逮住了。第二場：女主人公舉手欲殺跳蚤、#塞繆爾?約翰遜：《英國詩人傳》卷&，.3(2年，男主人公讓她“刀下留人”、之后男主人公手牛津大學出版社，.3))*.3)2年再版，第.頁。指跳蚤慷慨陳詞，試圖勸阻她的殺蚤行動。在’李正栓：《陌生化：約翰?鄧恩的詩歌藝術(shù)》，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年，

第)頁。第二節(jié)和第三節(jié)中間又發(fā)生了重大行動：女主$

李正栓：《陌生化：約翰?鄧恩的詩歌藝術(shù)》，北人公對跳蚤行刑，用指甲將跳蚤殺死。第三京：北京大學出版社，’((.年，

第/’*//頁。場：男主人公沒能成功地“刀下”救人、男主

4上接第2.頁5

韻律多變卻和諧，是俄國乃至

"列夫?奧澤羅夫：《詩和畫的語言———評論阿?世界詩歌中的瑰寶。

阿?費特的詩〈呢喃的細語，羞怯的呼吸〉》，與前述中國無動詞詩相比，丘特切夫與費中文譯文參見《俄蘇文學》，4山東5，.33(年第特尤其是費特的無動詞詩具有更顯著的特點：’期與.33.年第.期合刊，文字有改動。

一是篇幅更長，跳躍度更大，更加復雜多變；#

本文中所引龐德、丘特切夫、費特之詩均系本文二是技巧純熟，意境優(yōu)美，哲理深刻，具有頗作者曾思藝譯自英、俄原文。

高的藝術(shù)水平；三是大膽挑戰(zhàn)傳統(tǒng)語法，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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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chuàng)新，有意為之。因此，他們這類作品對俄國象%%本刊讀者俱樂部郵購書目

征派產(chǎn)生了較大影響，引出了不少同類精品。

%%全唐詩流派品匯4+卷5.%(6((元%%唐詩選注匯評

/%6((元!布拉果依：《從康捷米爾到我們今天》，參見徐%%悲劇的誕生———尼采美學文選’+6((元稚芳《俄羅斯詩歌史》，北京大學出版社，.3%3%%%尼采詩選

.(6((元

年，第’3+*’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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