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說楊貴妃與李白的緋聞
洪燭
中國古代四大美女中，鬧緋聞鬧得最厲害的，當(dāng)數(shù)楊貴妃。她的緋聞男友都是大名人。
楊貴妃生于唐開元六年（公元718年）。由于其父楊玄琰曾任蜀州司戶參軍，世人以為楊玉環(huán)生于四川，其實(shí)她是山西蒲州永樂人。楊貴妃生于容州（今廣西玉林容縣），幼小時隨父在四川度過，10歲左右因父親亡故，她寄養(yǎng)在洛陽三叔楊玄璬家。后又遷往永樂（山西永濟(jì)）。問楊貴妃是哪里人，有說廣西容縣的，有說四川的，有說山西永樂的。18歲的楊玉環(huán)原為玄宗第十八子壽王李瑁之妃，被年已51歲的公公玄宗看上，橫刀奪愛，納為貴妃。長恨歌就這樣開始了。華清池是唐玄宗與楊貴妃愛情的高潮。這段神仙伴侶般的情史，又在馬嵬坡畫上句號。唐天寶十五年（公元756），六月，由于“安史之亂”爆發(fā)，唐玄宗帶著楊貴妃逃難，剛走到馬嵬坡，護(hù)衛(wèi)的將士就怒殺時任宰相的楊玉環(huán)堂兄楊國忠，又脅迫唐玄宗下令將楊玉環(huán)縊死。楊玉環(huán)死時38歲。她使馬嵬坡出名了。
楊貴妃深受唐玄宗李隆基寵愛，雖未封為皇后，實(shí)際地位上已相當(dāng)于帝國的第一夫人。如果說非要從她身上找出點(diǎn)緋聞的話，那就是她在享受著皇帝寵愛的同時，也寵愛過兩個男人，或者說，也試圖對兩個男人表達(dá)寵愛。這兩個男人都是唐玄宗介紹給楊貴妃的，他可能覺得這倆人都很有意思，一文一武，一定也都能博取妃子的千金一笑。
一個是胡人安祿山，時任平盧節(jié)度使兼范陽節(jié)度使。祿山身高體胖，如后世之相撲運(yùn)動員，卻擅長跳少數(shù)民族舞（胡旋舞？），讓會跳霓裳羽衣曲的楊貴妃看了都由衷驚嘆。這個大胖子不僅心細(xì)，而且嘴甜：在筵席上敬酒時把唐玄宗叫作父皇，把楊貴妃稱為母后，并說這樣稱呼源于自己民族的風(fēng)俗。想當(dāng)皇后想瘋了的楊貴妃，聽了，心里比吃了荔枝還甜，乘著酒興就答應(yīng)了安祿山的請求：認(rèn)他為干兒子。當(dāng)然，也可能她覺得自己身為大唐王朝“婦聯(lián)主席”，和少數(shù)民族官員親如一家，是在幫助玄宗搞好“民族團(tuán)結(jié)”。總之，在華清池特意舉行了一次認(rèn)親儀式。安祿山脫去朝服，去溫泉里泡了個澡，沐浴完皇恩浩蕩，赤條條鉆出來，周身裹上大毛巾，如同襁褓里的新生嬰兒，被眾人抬到楊貴妃面前，楊貴妃也象征性地?fù)肀幌拢允窘邮胀戤?。我估?jì)當(dāng)時安祿山一定憨態(tài)可掬，甚至可能還哭著喊著叫媽。他裝得出來，做得出來。此舉逗得楊貴妃及周圍的宮女們樂不可支。
認(rèn)親儀式雖帶有宮廷的游戲性質(zhì)，也說明楊貴妃對安祿山寵信有加。否則，文武百官里，她干嘛只認(rèn)了一個干兒子?難怪有人把這則娛樂新聞讀成了花邊新聞，猜測這年輕的干媽跟她那壯碩的干兒子之間有兒女私情。認(rèn)親不過是為了有更多機(jī)緣名正言順地相見、相處、你歌我舞，是一道遮人耳目的煙霧彈，以迷惑體衰心老的玄宗。他還在一旁享受著“三口之家”的天倫之樂呢。
我不想把楊貴妃與安祿山的關(guān)系演繹成一幕《雷雨》，寧愿相信楊貴妃只是在寂寞的后宮生活里把安祿山當(dāng)成開心果來玩耍的。
但以楊貴妃傾國傾城的美貌，任何男人見了都不可能心如止水，安祿山垂涎三尺也很正常，只不知他是否有橫刀奪愛的膽？他后來確實(shí)造反了。不完全跟楊貴妃有關(guān)。當(dāng)然，也不能說完全無關(guān)?？匆姉钯F妃，他嫉妒死李隆基了。看見楊貴妃，誰不想做皇帝呀。安祿山內(nèi)心的皇帝夢，恐怕是他見到楊貴妃的那一瞬間就點(diǎn)燃了。正如項(xiàng)羽目睹秦始皇過江的八面威風(fēng)而起了“彼可取而代也”的野心，安祿山謀反，也是想對老皇帝玄宗取而代之，搶奪他的國土，接收他的財富，包括美人。要知道，美人也是一種財富。更何況楊貴妃這樣的無價之寶呢。
擁有類似楊貴妃這樣的頂級美女，即使不是皇帝，也勝似皇帝啊。安祿山見識到了當(dāng)皇帝的好處，才會想當(dāng)皇帝的。安祿山見識到了楊貴妃那種水平的絕世之美，頓時忘掉自己是誰了。憑什么她給你做三陪，我只能給她做三陪呀，而且更多的只是陪笑，憑什么你能擁有的我就不能擁有?。』实垡矐?yīng)該輪流做嘛。這樣想著想著，安祿山就帶兵殺到長安。
不管他是否對楊貴妃動過心思，是否想把這中國的四大美女之一搶到手，他這么一鬧事，天下大亂，自己曾經(jīng)認(rèn)過的干媽，也將在逃難路上被折騰死。御林軍憑什么逼迫唐玄宗殺死楊貴妃呀？就因?yàn)樗麄冋J(rèn)定紅顏禍國，安祿山鬧得大家都沒法活，楊貴妃是脫不了干系的。也許有個別人，譬如像我這樣喜歡編故事的，還一廂情愿地以為安祿山一旦聽說楊貴妃已死，就沒有追過來的勁了。
楊貴妃欣賞過的另一個男人，是李白。有人說李白也是胡人，或至少是有胡人血統(tǒng)的。但我覺得他可能是一個出生在胡地的漢人。他的祖輩或父輩因犯了案子，從隴西（甘肅一帶）被流放到西域。作為勞改犯的孩子，李白出生在碎葉城（今吉爾吉斯斯坦的托克馬克附近）。五歲以后隨父親遷居蜀川，在綿州昌?。ń停┒冗^青少年時代，憑著寫一手好詩以及過人的酒量，就去四處闖江湖了，在黑道白道上都混出些名氣。他三十歲初入長安，托唐玄宗的妹妹玉真公主推薦自己，可惜被婉拒。在長安城里折騰三年，也沒找到進(jìn)入大明宮的途徑，等于撲了個空。四十二歲時還不甘心，想再去首都試一試。這回運(yùn)氣好點(diǎn)。唐玄宗答應(yīng)見這個名氣越來越大的詩人，并且讓楊貴妃在一旁作陪。
他事先是這么向楊貴妃打招呼：“今天我要讓你見一位大才子。你不是總說沒有好歌唱，沒有好曲聽嗎？有了他就不愁了。等熟了以后，我讓他專門給你寫幾首贊美詩，量身訂做幾支好歌曲，保準(zhǔn)一唱就流行。”可見唐玄宗召見李白，不完全為了公務(wù)，還是有點(diǎn)私心的。他想借此討楊貴妃的歡心。宮廷里御用文人雖多，還沒誰能讓楊貴妃滿意的。要知道，她的藝術(shù)修養(yǎng)也不低啊，眼光還挺刁的。
李白還真以為唐玄宗惜才而召見自己的。其實(shí)唐玄宗并不愛李白，他是因?yàn)閻蹢钯F妃，才讓李白走進(jìn)了大明宮。免得美人太寂寞了，總要替她找一些新鮮的玩意。
李白第一次見唐玄宗，使出渾身的本領(lǐng)，當(dāng)場口贊一首歌功頌德的詩，令眾人驚嘆其為天才。唐玄宗為答謝詩人不吝才情的表現(xiàn)，親手調(diào)了一杯羹，給李白遞過去讓他潤潤嗓子。同時笑望楊貴妃一眼：瞧，我沒說錯吧，此人果然是奇才吧？別著急，改日讓他也給你寫一首。
唐玄宗把李白作為帝國冉冉升起的一顆文藝明星介紹給楊玉環(huán)，楊玉環(huán)雖然是貴妃，骨子里還是有文藝女青年的情結(jié)，帶著點(diǎn)追星族的好奇，觀察著這個被民間稱作天下第一詩人的李白。如果能讓“第一詩人”專門為自己“量身訂制”贊美詩，那么自己作為天下第一美女的地位，不就更鞏固了嗎？說不定還會流芳百世呢。美女自古愛才子。美女楊玉環(huán)，不僅愛才子，還想沾才子的光。還想借才子的光，更亮地照耀自己。
幾天后機(jī)會就來了。御苑的牡丹開了。唐玄宗拉楊貴妃一塊去興慶宮沉香亭賞花。宮廷樂隊(duì)助興時翻來覆去彈的還是那幾首老歌。業(yè)余想當(dāng)作曲家的唐玄宗想譜幾首新曲，卻找不到好詞，正攪盡腦汁構(gòu)思呢，楊貴妃不失時機(jī)地提醒他：干嘛不把那位你剛?cè)蚊鼮楹擦衷汗┓畹睦畎捉羞^來，讓他給牡丹寫詩，咱們也聽一聽。
唐玄宗頓時想起來了：對呀，我給他個官當(dāng)，還不是為了讓他豐富我的業(yè)余生活，有什么可客氣的。立即叫人去通知李白，來興慶宮加班吧，有好酒好菜招待。
一頓好找，原來李白已在長安街上的酒樓里喝醉了，倒在桌肚底下睡著了。找人的人，趕緊用涼水潑被找的人的臉，把他激醒了。又把他扶到興慶宮。一路上李白聽明來意，醉意朦朧地擺手：我還以為天要塌下來了，這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寫詩嗎？寫詩對于我比撒尿還容易……
李白一到，楊貴妃把剛摘下的一朵牡丹遞過去：我本想把它別在發(fā)髻上，可一想，還是送給你吧，詩人，請給它寫首詩吧。唐玄宗很會說情話的：愛妃，你比牡丹更漂亮，還是讓李翰林先給你寫一首吧？
牡丹，李白在別處也能見到。可見楊貴妃卻不容易的。第一次見到楊貴妃時，牡丹還沒開呢，就覺得雍容華貴的楊貴妃只能以國色天香的牡丹來比擬。現(xiàn)在是第二次見面，牡丹開了，在牡丹面前楊貴妃不僅毫不遜色，反而更美了，比初見時更美。看花時李白的眼沒花?？礂钯F妃時，李白的眼卻花了。
別說皇帝讓我寫詩，即使皇帝不讓我寫詩，我也想寫，我也要寫！看到大美人，哥們又有靈感了：啊，生活多美好呀！看來這回來長安來對了，不僅美酒管夠，美女還可以盡管看。這可不是一般的民間小妞，是皇家第一美女，我看的時候可要裝得禮貌點(diǎn)、斯文點(diǎn)，別讓我的眼神把她給驚著了……就這么想著，李白一會兒假模假樣地看看花，一會兒又眼睛都顧不上眨地看著楊貴妃。他看花時一點(diǎn)都沒記住花的模樣，看楊貴妃時那印象卻刻骨銘心。套句俗話：看花時覺得花很遠(yuǎn)，看美女時覺得美女很近。
其實(shí)也沒來得及看多久?？粗粗娙说牟徘榫捅幻琅男θ萁o點(diǎn)燃起來了。向一旁站著的高力士吆喝道：“拿筆來！”一口氣就龍飛鳳舞地寫下三首清平調(diào)。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fēng)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一枝紅艷露凝香， 云雨巫山枉斷腸。
借問漢宮誰得似？ 可憐飛燕倚新妝。
名花傾國兩相歡， 長得君王帶笑看。
解釋春風(fēng)無限恨， 沉香亭北倚闌干。
他也說不清寫的時候是仍然醉著還是已經(jīng)醒了。
寫完之后，李白真有點(diǎn)累了?？磥砻酪矔谷颂撁?。不，美也會使人痛苦，使人感到虛無，尤其面對著的是一份自己無法真正擁有的美。那明明是屬于別人的美，卻偏偏要讓自己來歌唱。看見了，肯定比沒看見要幸運(yùn)，要幸福。但看的時候，似乎比沒看的時候還要憂傷。想到這里，李白的腦子有點(diǎn)亂了。為轉(zhuǎn)移注意力，他再次吆喝高力士：“拿酒來！”
他是想盡快地把自己再次灌醉。
他可以轉(zhuǎn)移視線，去看花，看山，看水，盡量不去看眼前的那個人?？蔁o法不去看已印在腦海里的那個人。無法讓她看不見。
他可以讓自己不去看那個人，卻無法讓自己不去想那個人。想一想，又似乎比看一看還要憂傷。
他吃驚地發(fā)現(xiàn)：自己，對帝國的第一夫人產(chǎn)生了單相思。為了掩飾內(nèi)心的波動，必須趕緊把自己灌醉。讓自己重新成為那個沒心沒肺、沒有欲念也沒有痛苦的人。
后來李白又多次陪伴唐玄宗與楊貴妃去樂游原上踏青，去驪山泡溫泉，卻再也無法做到像第一次見面時那么豪放、那么從容。平常在辦公室里，也總有點(diǎn)心不在焉。一下班就借酒消愁。沒有誰能明白他哪來那么多的苦悶，包括唐玄宗與楊貴妃。他們也很奇怪：這個詩人，怎么越來越不可愛了，怎么變得像另一個人了。
李白只在唐玄宗與楊貴妃身邊呆了不到兩年，就找個借口要辭職了。唐玄宗雖然奇怪，還是很開明地同意了。楊貴妃聽說了，特意請?zhí)菩诙嘟o李白一些賞錢，“賜金放還”。李白知道，這是楊貴妃給自己追加的稿費(fèi)。她很喜歡李白寫的那三首贊美詩，沒事時就愛唱一唱。
李白一生中從沒寫過什么愛情詩，除了給楊貴妃寫的那三首。
那三首如果算愛情詩的話，李白就更不簡單了。他的形象就顯得更豐富了。人們原本以為李白不會談戀愛，也沒啥愛情故事，這三首愛情詩會改變你的看法，李白也會談戀愛，尤其是精神戀愛。李白平常都是游山玩水，不談女人?？伤坏┮澝榔鹉膫€女人來，李商隱他們也不是對手。那三首清平調(diào)是屬于李白的“無題”詩，朦朧詩先祖的先祖。
一個詩人，如果見到楊貴妃都不會寫愛情詩，那就白當(dāng)一輩子詩人了。
李白用這三首愛情詩證明了自己也是有柔情的。
我為了使李白這個浪漫主義詩人顯得更浪漫一些，而為他與楊貴妃的關(guān)系編造了一點(diǎn)“緋聞”。
究竟算不算編造？李白見到楊貴妃，心里究竟怎么想的，誰知道呢？沒準(zhǔn)李白的心理活動，比我想像出來的，還要復(fù)雜呢。因?yàn)闂钯F妃的美，注定比你能想像出來的，還要美呢。
李白與杜甫
【古龍?jiān)?jīng)寫過七種武器，信心是其要表達(dá)的最后決心，如果我們把文學(xué)比作一個武庫，詩歌絕對是至高的一種武器，自由，不按常理，有悖于時間，有悖于常情，究其內(nèi)在的本質(zhì)，那就是文者有其心，信心！在李白的筆下，就沒有束縛二字，他打破了框架的束縛；而在洪燭這篇2600行《李白》長詩中，作者也將信心發(fā)揮到極致，口語不是口水，換一個名字的詩者傲然而立于文字之上，情理的轉(zhuǎn)換，文筆的浪漫，情懷的放縱，就是一輪明月也要黯然無色。詩酒言江湖，大氣磅礴，大愛伴詩語無疆——劍東】
李白（2600行長詩）
洪燭
1
李白屬于最典型的美聲唱法
所以他名列唐朝的“三大男高音”之首
另兩位是杜甫與白居易
2
李白是“青春期寫作”
杜甫是“中年寫作”
陶淵明，是離退休老干部的寫作
跟種花、釣魚、下棋沒什么區(qū)別
但他自以為已提前活在來世了
李白不相信來世，不如陶淵明得意
卻比我還要年輕
3
有詩為證：李白曾出現(xiàn)在杜甫夢中
這是兩位大詩人相互彌補(bǔ)的方式
我讀李白，讀到的是杜甫
夢見過的李白。我讀杜甫讀到的
是夢見過李白的杜甫
4
你說魯迅更像李白還是杜甫呢？
也許他誰也不像。也許他把倆人的
某些部分合并在一塊了
李白是酒，魯迅是藥
魯迅的藥在中國的壇壇罐罐里
熬了數(shù)十年，還那么苦
有些人是皺著眉頭喝下去的
這是一位比李時珍重要得多的“老中醫(yī)”
李白的酒熬了一千多年
無法治病，卻讓人忘掉痛
5
李白的偉大在于超越了萬有引力
杜甫的偉大在于體現(xiàn)了萬有引力
前者的飄逸，后者的穩(wěn)重
都出自這一原因
萬有引力并非僅指地心引力
還包括許多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
譬如道德，譬如傳統(tǒng)，譬如體制……
6
如果李白與杜甫生活在當(dāng)代
他們會打架的
他們會有各自的流派
李白，不管你跟皇帝打起來
還是跟杜甫打起來
我永遠(yuǎn)站在你這邊
7
李白，你并不是孤兒
你有一個孿生兄弟叫影子
他總在你需要時出現(xiàn)在身邊
你們把對方當(dāng)成自己的祖國
許多詩篇都在其默默陪伴下寫出——
你從來不擔(dān)心沒有讀者
8
李白：和影子跳舞的人
最后居然被影子絆倒了
你們雖然在共舞
其實(shí)還是邁著不同的舞步
9
每個時代都有一個李白
只不過生于唐朝的那一個
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時代
他活了下來！
其余的時代沒準(zhǔn)也有類似的人物
身不逢時而夭折，或被埋沒
說到底，中國有一個李白就夠了
他不需要更多的替身
你可以模仿他，你的時代
無法模仿唐朝
10
想像不出李白怎樣談戀愛
因?yàn)槔畎缀苌賹憪矍樵?/p>
只寫過屈指可數(shù)的幾首
也是獻(xiàn)給楊貴妃的
頂多算一場精神戀愛
連手都不敢拉一下
11
讀李白的詩：我發(fā)現(xiàn)自己在出生之前
已經(jīng)生活過一次了
那些山，那些水，那些人
對于我一點(diǎn)也不陌生……
多么奇妙：“我在出生之前就已經(jīng)是詩人
我僅僅是自己的作品！”
12
杜甫死于湖南的一條小船上
李白直接死于水中，為了撈月亮
不，他死于沉在水底的月亮上
那長滿水草的月亮
構(gòu)成詩人的墓地
13
李白不斷在告別
告別蜀道，告別長安，告別黃鶴樓……
告別皇帝，告別楊貴妃
也告別杜甫或汪倫
當(dāng)他的手實(shí)在揮不動了
腳實(shí)在走不動了，知道該要告別自己
他在體內(nèi)完成一次艱難的轉(zhuǎn)身
這一切，僅僅因?yàn)橐幻端械脑铝?/p>
或遠(yuǎn)或近誘惑著他：“只要再有
更大的一點(diǎn)力氣，就能夠得著！”
14
李白的月亮和博爾赫斯的月亮
是不一樣的，水中的月亮
和紙上的月亮是不一樣的
古典主義的月亮和現(xiàn)代派的月亮
是不一樣的……
仿佛擁有過不止一個月亮
為了制造更多的奔月者，更多的自己
15
李白跟嫦娥一樣，偷吃了靈藥
無法自控地向著月亮私奔
嫦娥至少還穿著連衣裙
李白徹底是裸奔，披頭散發(fā)……
他和她，分別成為兩性的奔月者
捷足先登，后人難以仿效
16
看見月亮我就想起李白
月亮是李白的遺孀
17
唐朝詩人中惟一出生在中亞的一個
李白喝馬奶、吃羊肉長大的？
唐詩的造山運(yùn)動
頂峰屬于一個有胡人血統(tǒng)的詩人
岑參、高適，你們這些假冒的
邊塞詩人，怎能跟李白比呢？
李白很少寫邊塞詩
他本身就是詩的邊塞了
18
有謫仙之稱
李白是被發(fā)配到現(xiàn)實(shí)之中
怎么可能屬于唐朝呢？
仙境才是他真正的祖國
19
屈原才是真正的老詩人
跟他相比，李白與杜甫
都算年輕的
李白才是永遠(yuǎn)的新青年
跟他相比，胡適與郭沫若
都已經(jīng)老朽了
20
屈原官場失意之后如果不死
有可能變成李白，或李白的先驅(qū)
他還是扛不住
選擇了自沉
李白也是跳水溺死的
他喝醉了，為了撈月亮
他其實(shí)不想死，他更熱愛生
如果不是意外事故，還準(zhǔn)備
無限期地活下去
像理想中的神仙一樣
21
李白喝酒，我喝西北風(fēng)
我喝西北風(fēng)照樣能寫出好詩
李白，我比你節(jié)約能源
22
李白的師傅不是陶淵明，是嵇康
拿酒來，拿琴來，拿五花馬千金裘
甚至拿命來，換一曲《廣陵散》……
不可能做成的交易
但李白是愿意的
他的詩也就沾上點(diǎn)《廣陵散》的仙氣
23
酒：李白寫詩的成本
產(chǎn)生的利潤頗為可觀
唐朝若有稿費(fèi)，李白會成富翁
只是他這樣的人，拿到稿費(fèi)
也會悉數(shù)用來換酒喝
不可能存在銀行里吃利息
酒館才是他最信得過的銀行
24
白發(fā)三千丈是最酷的發(fā)型
我愿意做你的理發(fā)師
用一只梳子，一把電動的推子
修剪飛流直下的月光
（誰能把一根月光給用力折斷？）
天堂在哪里？在你
隔壁的發(fā)廊，發(fā)廊隔壁的酒館
酒館隔壁，就是我家啊
25
我是李白，你是李白，他是李白
詩人誰不想當(dāng)李白呀
李白是我，李白是你，李白是他
李白其實(shí)是我們大家
父親、祖父、曾祖父
曾祖父的曾祖父……
在中國寫詩，管你姓什么呢
誰敢否認(rèn)自己與李白有一種
說不清道不明的血緣關(guān)系？
女詩人就算了，變性很困難
做不了李白。做李白的表妹吧
不是出過個李清照嘛
一千多年過去，詩人沒啥新花樣
都在抄（抄襲）他八輩子的祖宗？
26
清明時節(jié)，來到安徽的馬鞍山
給李白掃墓。其實(shí)是衣冠冢
我懷疑埋在里面的衣褲是假的
歷史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只有詩是真的
27
詩人總能奪得文學(xué)史里
花樣跳水的冠軍
繼屈原之后，李白又打破了紀(jì)錄
金牌浮在水面：一枚月亮
既然無法打撈上岸，索性
抱著它一起沉到底
28
李白登舟，明明是一艘小舢舨
在我眼中不遜色于屈原的龍舟
他的早點(diǎn)：幾只粽子，一壺?zé)峋?/p>
沒吃飽。還想創(chuàng)造另一個節(jié)日
三閭大夫的“離騷”，比不上李白的“悶騷”
更對現(xiàn)代人的胃口
誰的酒精度數(shù)高，喝一口就明白了
不在于釀制時間的長短
李白沒醉，我醉了。他一次次回頭
我一遍遍招手：“哥們，慢走！”
桃花潭漲潮了，詩人的行情見漲
我當(dāng)不了詩人，就當(dāng)詩人的鐵桿粉絲
李白會有一首詩是給我的（別搶?。?/p>
我不是別人，我的名字叫汪倫
29
李白很窮，喝劣質(zhì)酒時
只好拿幾個漢字作下酒菜
漢字，比花生豆經(jīng)得起咀嚼
李白在長安城下崗了
才去走江湖，成為一個體制外的詩人
30
他沒見過比楊貴妃更美的女人
他還是比白居易強(qiáng)：白居易見到琵琶女
就驚艷了
白居易沒親眼見到楊貴妃
卻寫出《長恨歌》，真有兩下子……
李白走出大明宮，丟了魂似的
寫不出更多的贊美詩：美，離得越近
越使人啞口無言
兩位大詩人不約而同地
對帝國的第一夫人產(chǎn)生了單相思
他們都不算白活了
31
李白如果不曾被國家元首接見
不曾與楊貴妃鬧過緋聞
不曾跟高力士爭風(fēng)吃醋，仗著醉意
逼其給自己脫靴子……
能成為名人嗎？純屬炒作！
李白跟陶淵明兩碼事
他投奔長安，原本想走上層路線
去給唐玄宗系鞋帶的（最好弄個文化部長干干）
不料，仕途比蜀道還難！
天子呼來不上船，做秀吧？
明擺著是被趕下船的
原諒他吧——那可憐的自尊心
詩人常常比烈士更愛面子
32
李白不見得多瞧得起杜甫
他只佩服一個人：崔顥
他興沖沖地登上黃鶴樓
又灰溜溜地爬下來
全因崔顥的幾句詩擋了道
如果沒有李白認(rèn)輸?shù)亩巫?/p>
崔顥是否就名不見經(jīng)傳？
至少說明一個道理：大詩人
向大詩人學(xué)習(xí)是無意義的
大詩人要學(xué)會向小詩人學(xué)習(xí)！
33
李白是唐朝的憤青
寫垮掉派詩歌
不，他沒有垮掉，只是快垮掉了
離垮掉還差一點(diǎn)點(diǎn)
李白不屬于古典，屬于后現(xiàn)代
他解構(gòu)了月亮乃至自身
知道我最喜歡你身上哪一點(diǎn)嗎？
狂傲后面藏著掖著的頹廢
連你本人都被蒙蔽了
真以為自個兒信心十足呢
34
李白必須喝點(diǎn)酒
才能醒來。酒是他的小鬧鐘
此前或此后，作為一個詩人
他在自己體內(nèi)沉睡著
“這就是李白??？多么平庸的
外省小男人，總沒睡醒的樣子……”
“那你給點(diǎn)酒試試？讓你見見真正的我！”
35
李白老嚷著要?dú)w隱（唐詩里最流行的口號）
其實(shí)做不了隱士，比誰都怕寂寞
借酒澆愁，除了跟影子自戀
還把月亮當(dāng)成三陪小姐
卡拉OK一番，就要Kiss
月亮急了，扇了他一耳光……
倒刺激他寫出一首好詩
作為給月亮的小費(fèi)
36
李白在長安，算外地人
李白在長安，給皇帝打短工
李白在長安，沒有私家車
李白在長安，才發(fā)現(xiàn)酒是好東西
詩寫得少了，酒喝得多了
經(jīng)常因?yàn)檫t到早退被扣工資
李白在長安，越來越覺得這地方陌生
李白在長安，交了幾個好朋友
也得罪不少人
李白在長安總是迷路（紅綠燈太多了？）
今天橫穿長安街，迎頭撞見想當(dāng)官的自己
互相瞧不起地對視一眼，然后就分手了
37
李白從來不寫朦朧詩
把這項(xiàng)任務(wù)交給李商隱了
——“年輕人才喜歡故弄玄虛……”
讀得懂的詩其實(shí)比讀不懂的詩
更難寫，更難寫得好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該評為最受老百姓歡迎的一首詩？
李白的創(chuàng)作從兒歌起步
卻征服了所有成年人
38
月亮有多厚，或有多??？
李白想摘下來
摸一摸，而從懸崖墜落
淹死的
月亮也掉下來了，掉進(jìn)水里
卻淹不死。它不會為自己的犧牲品
而殉葬
月亮有多胖，或有多瘦？
詩人啊，當(dāng)你仰望滿月或弦月
總覺得自己會飛，總覺得自己
離它很近……心有點(diǎn)癢！
其實(shí)，月亮離你
比楊貴妃要遠(yuǎn)得多
所以我寧愿看女人也不看月亮
女人不會使我想到死，只想
能夠再活一次……
李白，你要像我這樣就好了
就一直活到今天，愛過
一茬又一茬女人?！袄显铝?/p>
一點(diǎn)也不性感，滾一邊去吧。”
39
李白，把你的酒杯借我一下
幽深如黃河入海口
斟酌了多少月光
把你的韻腳借我一下
多么大的靴子！別說我了
即使杜甫穿上也不合腳
把你的憂愁借我一下
一把古老的梳子
梳理白發(fā)三千丈，綽綽有余
把你的明鏡借我一下
照一照我長得是否像你？
別擔(dān)心，不會失手打碎
把你的故鄉(xiāng)借我一下
不是我想有兩個故鄉(xiāng)，而是故鄉(xiāng)
想有兩個你
把你的大嗓門借我一下
喚醒入土的父母，失傳的鬼神
“我們不怕死亡，怕的是寂靜……”
把你的劍借我一下、敵人借我一下
你悲哀地攤開手：“誰也借不走
這找不到敵人的仇恨。時刻在折磨我！”
那么索性把你的名字借我一下
我不怕在瞬間變老，只要你愿意
找到新的替身
40
跟李白相比，杜甫太“知識分子”
王維有點(diǎn)“小資”，白居易過于“民間”
李商隱只會寫朦朧詩
跟李白相比，王勃底氣不足
李賀裝神弄鬼，郊寒島瘦
都缺少點(diǎn)男人味
李白在世，娘娘腔可以休矣
跟李白相比，高適、岑參的軍旅詩
又太靠近主旋律。假大空蔚然成風(fēng)
抵不上一句“明月出天山”
跟李白相比，韓愈散文化
柳宗元小兒科，杜牧脫口秀
缺乏大師氣象
跟李白相比，初唐太嫩
晚唐太老，新樂府相當(dāng)于一場民歌運(yùn)動
口水詩泛濫……
在李白與杜甫之間，第三條道路很難走
學(xué)杜甫易，學(xué)李白難上加難
上上下下數(shù)個遍
真正跟李白有一拼的只剩陳子昂
可惜他代表作只有一首
算不上高產(chǎn)作家
41
唐詩到宋詞，漸呈頹勢
到了元曲徹底完蛋
明清再無詩人
詩到了詞、曲，整個一出變形記
詩人改行進(jìn)了演藝圈，搖身
變作歌詞作家，為流行音樂作嫁衣裳
看來詞構(gòu)成詩的分水嶺
李白正是詞的開國皇帝
弘揚(yáng)了詩又終結(jié)了詩，在某個
頹廢的瞬間，寫出一首《菩薩蠻》
又寫出一首《憶秦娥》
夠了！他再不愿多寫了
后代的詞人都讀李白長大的
卻無法把李白的骨頭移植進(jìn)詞里
42
他的前面有詩經(jīng)、楚辭、漢樂府
他的后面有宋詞、元曲、明清小說
管不了那么多
只顧走自己的路：前面有蜀道、長安
后面有廬山、敬亭山、天門山……
數(shù)不清的山喲，在擋他的道
希望他留下別走了。談何容易？
“我愿意自主地選擇流浪，卻不得不被動地接受了流放！”
此行目的地：夜郎，天高皇帝遠(yuǎn)
今天，他是一位被發(fā)配的詩人
連韻腳都變成刻骨銘心的鐐銬
43
為神仙所不容，為科舉所不容
為朝廷所不容，為幕府所不容
為廟堂所不容，為權(quán)貴所不容
在貶謫人間之后再次遭到放逐
李白只能投靠山水了
一氣之下，成為詩江湖的老大
即使為山水所不容，他還有詩
即使為詩壇所不容，他還有酒
即使為酒館所不容，他還有夢
作為借宿的別墅
別小瞧李白，他的出路多著呢
后半夜，他離家出走，直奔天姥山……
44
李白渺視花鳥、輕視草木、無視人物
獨(dú)鐘情于山水
很少用工筆勾勒仕女
偏愛在山水之間潑墨，潑出傾盆大雨
白發(fā)三千丈被墨汁染黑，被夜色染黑
搖頭晃腦：好一桿如椽大筆！
李白也寫風(fēng)花雪月
卻把風(fēng)花雪月放大若干倍
看他怎么寫風(fēng)：“長風(fēng)幾萬里，吹度玉門關(guān)”
寫花：“花間一壺酒”
寫雪：“燕山雪花大如席”
寫月：“月下飛天鏡，云生結(jié)海樓”
其實(shí)都在寫自己：大寫的我
45
再沒人能這么想入非非
再沒人敢這么寫詩
李白勝在超凡脫俗的想像力
醒著時所做的夢：寬銀幕立體聲
天地萬物盡入胸懷，仍裝不滿……
一尊想像的大力神
千里眼，順風(fēng)耳，無限的肺活量
這就是所謂的絕唱吧
誰能為李白的絕唱續(xù)弦？
46
李白絕種了
杜甫則有無數(shù)后裔
詩仙居于海市蜃樓，高處不勝寒
詩圣人丁興旺
李白的源頭是楚辭，屈原死了
李白隨后也死了，巫鬼詩情終結(jié)了
杜甫的故鄉(xiāng)是詩經(jīng)的誕生地
有孔夫子給他撐腰呢
李白是長江，杜甫是黃河
李白與杜甫各領(lǐng)風(fēng)騷
李白像《離騷》里的屈原愛發(fā)牢騷
杜甫說到底是比較高明地附庸風(fēng)雅
李白名義上是詩仙其實(shí)已成為詩神
神是計(jì)劃生育的，幾百年出不了一個
杜甫名義上是詩圣其實(shí)不過是詩儒
跟騰云駕霧的李白相比
更像平原上的私塾先生
只不過多收了幾位得意門生
從白居易到韓愈，都在學(xué)杜甫
沒啥了不起。有本事你們就向李白看齊
是否能學(xué)到一兩手？
學(xué)李白難啊，難上加難，既需要才氣
又需要力氣；既需要勇氣
更需要運(yùn)氣……
47
天寶三年，李白被賜金還山
四十四歲就退休，被三瓜倆棗
給打發(fā)的?？磥硖瞥⒉徽娴男枰娙?/p>
視之為另一種形式的乞丐——
乞憐、乞巧、乞愛、乞恩……
連一官半職都靠求來，飯碗隨時會打碎
死皮賴臉呆在長安有什么意思？
還嫌這里的叫花子不夠多嗎？
哥們走了！李白一轉(zhuǎn)身
改變形象：一個乞美的詩丐
托缽云游于名山大川，沿途乞討虛無
并不見得很容易。至少更有尊嚴(yán)……
“美是一種虛無，對于我卻更實(shí)在。”
48
李白除了贊美過楊貴妃，再沒有
什么風(fēng)流韻事。不像個花花公子
連他的婚姻都顯得很神秘
你能否說得出李白夫人是誰？
李白的夫人不是陸小曼、林徽因
也不是李清照。李白夫人不會寫詩
甚至不見得是他的讀者
她卻嫁給詩歌史了！
好不容易在一本古書里找到
李白夫人的腳?。骸疤兹⒔暝S氏，
以江陵為還，蓋室家所在?！?/p>
湖北女人的面孔一閃而逝
李白沒留下什么家信，那首《早發(fā)白帝城》
是探望分別五載的妻子時所寫
“千里江陵一日還……”詩人身輕如燕
一路呢喃，放大了一封快樂的情書
李白的夫人即使不識字又何妨
讀不懂詩，卻讀得懂歸來的詩人
“越是大詩人，越像小孩子
走得越遠(yuǎn)，越惦記著永遠(yuǎn)敞開的家門！”
49
誰也無法遮蔽李白
李白生來就是遮蔽別人的
沒有把杜甫也給遮蔽了
算是客氣的
李白誕生，亮得有點(diǎn)刺眼，取消了
多少小詩人進(jìn)入詩歌史的權(quán)利？
即使王維、李賀這樣的大詩人
因?yàn)槔畎椎拇嬖冢沧兊眯×艘惶?/p>
盛唐以后的詩歌史是杜甫
拉著一大幫人，跟孤獨(dú)的李白拔河
50
騎馬、坐船、搭乘牛車……可供選擇的
交通工具只有這么幾種
作為自助旅行者，他更喜歡步行
爬山、涉水，確實(shí)感到冷或熱
“僅靠兩條腿從長安走回家
是不可能的。一下子想不起
家在哪里，似乎有更多的可能？”
有些地方去過一遍是不夠的
還可以去第二遍、第三遍……
有些地方一遍也沒有去過
或者將要去，他可以想像出那里的情景
估計(jì)不會有太大的差異
“想像，其實(shí)更為省力。如果
你有這樣的本事！”
只有夜郎國是他無法想像的
即將出現(xiàn)在行程安排之中
但今天他還不知道?？梢娺@是
由別人安排的：為詩人預(yù)設(shè)的流放地
若干年后，抱著不歸的念頭動身前往
走到中途，由別人設(shè)計(jì)的旅程
又被別人纂改：算了，只是嚇唬嚇唬你的！
夜郎真有那么可怕嗎？感到可怕的
是命運(yùn)的荒誕：天啊，他自始至終
都是無辜的
51
據(jù)猜測李白一生的詩篇在萬首以上
《全唐詩》收錄七、八百首，不足十分之一
你所了解的僅是十分之一的李白
還自以為很了解。差得遠(yuǎn)呢
也許李白根本就不是我們熟知的形象
更想讀到李白佚亡了的詩稿——
《全唐詩》過濾掉的那部分，才是
真正的李白：被皇帝拒絕之后
又遭到歷史拒絕……
被接納的李白肯定打了很大的折扣
我的野心：憑借想像替李白補(bǔ)寫
那些連他自己都記不住的半成品！
52
杜甫是泰山，陳子昂是燕山
王維是終南山，王昌齡是陰山
高適、岑參合起來成為昆侖山
韓愈是華山，柳宗元是衡山
白居易是黃山
李賀是巫山，杜牧是廬山
李商隱是夜雨巴山……
降生在西域的李白不喜歡扎堆
遺世獨(dú)立，如同明月出天山
唐詩的造山運(yùn)動
又是一場造神運(yùn)動：李白一躍而起
擺脫所有同類，占據(jù)半神的位置
他還在使勁啊，若不是生命戛然而止
還將超越自身，成為頂峰中的頂峰
53
給杜甫打電話，號碼是兩個黃鸝鳴翠柳
老是盲音
給李白打電話，號碼是白發(fā)三千丈
總算有人接聽，一個不耐煩的男中音——
“嫌電話線還不夠長是不是？打到
我這里來了。讓不讓人睡覺??？”
“李白別掛，我也寫詩，算你的遠(yuǎn)房親戚
想討教個問題：怎樣才能成為你？”
“想不到后現(xiàn)代還有比我更瘋的詩人
實(shí)話告訴你：你已經(jīng)超過我了！”
李白嘟嚷一句，把話筒掛下
我耳畔又傳來蛐蛐叫般的盲音
那是李白墳頭的蛐蛐在叫？
54
我跟幾個寫詩的哥們商量好了
今晚湊份子請李白喝酒
爭取把這老家伙給灌醉
免得他總擋咱們的道
瀘州老窖、劍南春、茅臺、五糧液……
唐玄宗已請過他一遍，別上了
要來就來點(diǎn)玄乎的：什么印象派
達(dá)達(dá)主義、意識流……什么XO
威士忌、人頭馬、路易十三
劑量不夠的話，再搭上倆洋妞
不信這爺們不暈！
猜拳喝令鬧一晚上
李白把這些舶來的玩意兒全喝了
說不如宣城紀(jì)叟釀的黃泉老春口感好
李白沒趴下，我們?nèi)孔雷拥紫铝?/p>
吐了一地的朦朧詩
55
“明朝散發(fā)弄扁舟……”那可是三千丈白發(fā)啊
遮天蔽日，古詩的碼頭
又一位披頭士出現(xiàn)了
能怪誰呢？中國詩歌的祖師爺
屈原，也曾披頭散發(fā)行吟澤畔
詩人總是像模特一樣
以古怪的發(fā)型、夸張的服飾、冷傲的表情
行走在歷史的T型臺。真他媽的酷！
56
李白厭棄宮體詩，也不看重七律五絕之類格律詩
更擅長不羈的長歌
擅長古風(fēng)，老而又老的“自由體”
唐朝的口語詩大師橫空出世
赤腳大仙，瞧不起滿地的三寸金蓮
“噫吁戲，危乎高哉！”聽一聽
連感嘆詞都能砸死人
別學(xué)李白，弄不好你就把口語變成“口水”
李白同樣不喜歡慢條斯理或“零度寫作”
他的詩有體溫，而且發(fā)著高燒
摸一下都燙手
57
在四川，以及別的地方
多次見到李白的塑像
沒有一尊像他！雖然我
也不曾見過他本人
什么原因使我覺得塑像不像呢？
難道雕刻家沒把握住李白的特征？
李白的特征又是什么？
說不清楚，但腦海里有模糊的形象
越模糊反而越真實(shí)
僅僅端著酒杯，作仰天長嘯狀……
這樣的塑像太像在做秀
即使派一個真人，站在那兒也會有點(diǎn)假
李白這個人一次性完成的
無法復(fù)制
我見過太多模仿李白的詩人
學(xué)著學(xué)著，全變成了四不像
58
我托夢給天姥山了
天姥山托夢給李白了
李白托夢給我了，正如他
也曾托夢給杜甫
李白的夢，窗戶紙一樣薄
一捅就破?？呻y得的是
捅破了還會恢復(fù)
59
蜀道在你筆下出現(xiàn)，其險無比
而又蕩氣回腸
難于上青天，難不倒
隨時準(zhǔn)備下地獄的你
詩江湖的第一個大佬
至今仍在外省的黑道上
大步流星地走著
稍不留神，一個錯別字
硌疼了赤裸的韻腳
“錯就錯到底吧。”索性連韻也不押了
“我寫的照樣是詩。而你們的不是……”
斷腸人，別人的滿腹詩書
哪比得上你滿腹的蜀道
愁腸百結(jié)。下一場瓢潑大雨吧
澆開心中的塊壘
蜀道最終變得刀刃一樣窄
雖然我系著安全帶，暗自
替你捏一把汗
60
拔劍四顧心茫然。劍已經(jīng)銹了
找不到對手的人啊
斗酒詩百篇，自酌自飲
被最后一杯酒打倒，被最后一首詩打倒
“他找到了虛無并且被虛無打倒……”
他重新站起來：明明是戰(zhàn)敗者
卻掛著勝利的微笑。如果你領(lǐng)教過虛無
就會跟他一樣驕傲
61
我肉體里有一小塊干渴的土地
只有酒才能滋潤它
就在胸膛最深處，巴掌大一塊農(nóng)田
仿佛經(jīng)歷烈日暴曬，咧開枯焦的嘴唇——
“渴！渴！”怎能拒絕黑暗中的請求？
滿足它等于滿足了世界
身體里永難磨滅的傷口
構(gòu)成一場看不見的內(nèi)戰(zhàn)，我不得不
對自己妥協(xié)：借助古老的藥劑獲得陶醉
內(nèi)心的田畝烏云密布
以祈雨的心情守望：節(jié)日的冰山
漂浮在杯中。我振臂高呼我望風(fēng)披靡
將進(jìn)酒，杯莫停，舉杯邀明月
對影成三人。“渴！永遠(yuǎn)地渴！”
我的陣痛，我的心病。誰能替我
把月亮背面的皺紋撫平？
血濃于水，酒又使熱血沸騰
掌心上的盛宴，血管里的火刑
使我重于泰山，或者輕于鴻毛
酒杯是上游，兩岸猿聲啼不住
“我渴！我要！”將進(jìn)酒，杯莫停
推金山，倒玉柱，疑是銀河落九天……
夢鄉(xiāng)里的造反，醒來后被招安——
“沒有酒壯膽，你就是不折不扣的老實(shí)人
見到楊貴妃都不敢多看一眼！”
62
《全唐詩》若剔除李白的作品
會打多大的折扣？
詩歌史若少了李白這個人
會打多大的折扣？
李白若沒寫出《夢游天姥吟留別》
他自己會打多大的折扣？
“你最喜歡李白的哪一首詩？”
好讓人為難的問題。有人會在
《將進(jìn)酒》與《月下獨(dú)酌》之間猶豫
有人會在《秋浦歌》與《行路難》之間徘徊……
對于我別無選擇：永遠(yuǎn)是
《夢游天姥吟留別》。它簡直比李白本人
還像李白：一個刑滿釋放的謫仙
穿著拖鞋，迫不及待地沖出世俗的牢獄
大門口有人來接：他的哥哥青山
他的妹妹綠水，等他快等白了頭……
我眼前的天姥山跟李白的夢境相比
會打多大的折扣？對于李白
夢境就是打了點(diǎn)折扣的仙境
63
在風(fēng)雅頌之間行路，在楚辭
與漢樂府之間行路，在詩與生活
之間行路，在黃河與太行之間行路
在青絲與白發(fā)之間行路，在權(quán)貴
與草根之間行路，在走與留
之間行路，在父母與兒女之間行路
在蜀道與仕途之間行路
在多與少之間行路，在醉與醒
之間行路，在圣賢與飲者之間行路
在歌與哭之間行路，在五花馬
與千金裘之間行路，在路與無路
之間行路，在難與不難之間行路
在我與非我之間行路……直到自己
徹底變成陌生人，再也找不回來了！
“什么叫作詩人？就是在紙上盡快地
把自己走丟。只留下文字：假設(shè)的路標(biāo)……”
64
杜甫給李白寫過十四首詩
李白只回贈過三首
其實(shí)很正常：李白成為大腕時
杜甫尚是文學(xué)青年，且小十四歲
李白不僅是我的偶像，還曾是
杜甫的偶像，瞧他在《飲中八仙歌》里
把李白給夸的，飄飄欲仙
李白、高適、杜甫曾結(jié)伴游洛陽
是否對杜甫成為未來的大詩人
產(chǎn)生了影響？他暗自使勁呀
免得自己太像李白的跟班
李白很年輕就像大師，一出道就像！
杜甫寫到老，都像老文學(xué)青年
謙虛、謹(jǐn)慎，因?yàn)樗娺^天才啥樣的
我可沒有貶低杜甫的意思
甚至覺得：李白最可以驕傲之處
除了自己的才華，還在于擁有過杜甫
這樣的高級粉絲。杜甫的粉絲
并不比李白少啊
65
千金散盡，李白沒成為大款
一飲三百杯，酒仙與酒鬼一紙之隔
在天子腳下呆一會兒又卷鋪蓋離開
看來也不是當(dāng)官的料
想當(dāng)暢銷書作家，可惜搞不了通俗文學(xué)
玩高雅吧？先鋒藝術(shù)沒多少人買賬
索性去做隱士！是耐得住寂寞的人嗎？
老婆孩子熱炕頭，拴不住爺們的野心
粘花惹草婚外戀，他天生就不是情種
只掂記著跟酒杯親嘴、與文字做愛……
惟一的出路就是四處走穴，賺不到啥出場費(fèi)
到附庸風(fēng)雅的地方官那兒蹭頓飯吃
還是綽綽有余，大不了留著詩唄
還你一個真實(shí)的李白：什么都想什么都要
什么都要不到。一生中空歡喜還少嗎？
66
他從天上來，已失去天上的記憶
享過啥福，犯過啥事？天不容地容
地不容人容，人不容我容
他知道該怎樣對自己好一點(diǎn)：寵壞了算！
大家稱之為謫仙：一個被發(fā)配的外星人
一個神出鬼沒的空降兵
詩是他的降落傘，打開了就收不攏
李白，你本該上前線的，卻被一陣風(fēng)
吹落到敵人后方。只好喬裝打扮、醉生夢死
“對自己好一點(diǎn)，意味著要裝得壞一點(diǎn)……”
建功立業(yè)？下輩子再說吧
67
食無魚，有酒無菜
出無車，踏破鐵鞋
長鋏歸去，去而復(fù)來：來了別白來
玩劍不成，咱就耍耍筆桿子
非把你首都的軟文人們震住不可
知道我姓什么了吧？早干嘛呢？
初入長安，到處找關(guān)系，無人理睬
玉真公主喜歡王維，不愛李白
視之為外地打工仔。盤纏耗盡
一氣之下小爺走了：“等著瞧吧！”
九年后殺個回馬槍，直登上唐玄宗的黃金臺
兩旁的文武百官看好了：什么叫大詩人？
就是連皇帝老兒都親自動手為他調(diào)羹……
楊貴妃，不對我笑別指望我寫詩
難道我還比不上遠(yuǎn)道而來的荔枝？
只要哥們高興，詩照樣能甜到你心里去
笑一個呀，一笑抵千金，稿費(fèi)免了吧
給點(diǎn)陽光我就燦爛：詩出來了，接著……
高力士，傻站著干嘛，吃醋
也輪不到你啊。脫靴子的干活！
金樽清酒全擺開，山珍海味挨個來
怎么，皇宮里不興點(diǎn)菜的？
我還就這么點(diǎn)了。管你怎么想呢
誰亂說餓死詩人？餓死事小，掉架子事大
我今天吃得有點(diǎn)撐了，有一半
為了給所有的詩人露露臉，出出風(fēng)頭
68
李白附體
我像變了個人似的
金玉良言，張口就來
吹天大的牛皮不用打草稿：燕山雪花
大如席，大如波音747，大如天安門廣場……
愛信不信！我敢想敢說，而你們不敢
李白借我一顆斗大的膽，斗膽詩百篇
不，我甚至希望比李白多寫那么一首
膽量遠(yuǎn)遠(yuǎn)比酒量更重要。膽大包天
今天晚上走在十里長安街，車輪滾滾
一抬頭看見雪花飛揚(yáng)：都是
來自唐朝的詩傳單？從天而降
你可要接住了
打老遠(yuǎn)我就能分辨出：哪些
是李白寫的，哪些是別人寫的
雪花永遠(yuǎn)只有這么兩種
雪下了大半夜。該叫停了：唐詩再多
有完沒完啊？下面該看我的了！
69
把寫詩的時間用來喝酒了
他永遠(yuǎn)是業(yè)余詩人：詩是喝酒之余的事
如果少喝酒，或許能寫更多的詩？
五萬多首的《全唐詩》，交給他一人完成得了
也有另一種可能：李白不喝酒
寫出的詩是白開水。你希望多讀
幾首口水詩，還是品味一個
濃縮到極致的詩人？“總有些生命
要浪費(fèi)掉的。浪費(fèi)就浪費(fèi)吧
黃河總要流進(jìn)大海，何必把它找補(bǔ)回來？”
他以豁達(dá)的態(tài)度對待時間、金錢
對待錯過的女人，乃至腦海里閃過
而懶得寫出來的詩……見鬼去吧！
此刻，再沒什么可揮霍的了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囊空如洗地來到入?？?/p>
70
杜甫蓋了一座草堂，李白什么都沒有
要想找到李白的故居比登天還難
杜甫跟孔子長得太像了
屬于儒家的圈養(yǎng)動物？李白啥都信
啥都不信，徹底是雜食的野生動物
瞧他的胡須，快翹到天上去了
李白沒留下房地產(chǎn)，很正常
他降生于西域，算得上游牧民族的后裔
一生都在下意識地遷徙：出蜀道、入長安
過中原、訪齊魯、游荊楚、隱吳越……
夜郎差點(diǎn)成為終點(diǎn)站，走到中途
又臨時取消。他最終在安徽被水葬了
而杜甫肯定選擇傳統(tǒng)的土葬
如果生命無限，李白還會
不懈地走下去，哪怕把兩條腿磨短了
把一桿筆磨禿了，想停也停不下來呀
杜甫的茅屋為秋風(fēng)所破，老人家哭了
李白走的是另一路：自己把屋頂給掀掉
“要那玩意兒干嘛？天地這么寬！
如果你覺得不夠狠，我還可以把臉皮撕破……”
71
“在成都，我向當(dāng)?shù)鼐用翊蚵犚粋€人
以及去他家怎么走
幾乎沒有誰不知道
看來他比市長更有名
地圖、路標(biāo)、公共汽車站牌
都印有他的名字
就這樣，我根據(jù)別人的指點(diǎn)
從全唐詩里，找到杜甫的草堂
草堂的門敞開著
可惜杜甫不在家——
那一首首詩，是臨行前的留言
他讓客人多等他一會兒
我不禁想：自己如果冒充李白
杜甫是否回來得快一點(diǎn)？”
以上是我參觀杜甫草堂寫的詩
李白，你太牛了！即使在杜甫家里
我也情不自禁地想到你
杜甫草堂，分明又是李白的別墅
主人的夢都對李白敞開著……
杜甫可別嫉妒呀。在李白之后
誕生的每一個詩人，都很委屈的——
再怎么努力，也像別人的影子
譬如我，寫來寫去，其實(shí)在拾撿
李白用剩的邊角料
72
“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
“三夜頻夢君，情親見君意……”
杜甫的《夢李白二首》，多像一封情書啊
即使宋玉夢見屈原、屈原夢見楚懷王
也不可能如此頻繁。這下你該知道
誰是杜甫夢中的男主角？他其實(shí)也是
中國詩歌史的男主角。我等都是配角呀
為了襯托他的偉大
我還關(guān)心：李白經(jīng)常夢見誰？
難道他總是夢見自己？
73
李白，昨夜你夢見黃鶴樓
旁邊新架起的電視發(fā)射塔，是否
也逃不過你的千里眼？
李白，今夜你又夢見天姥山
是否同時夢見正走在盤山公路上的我？
對，就是那個跟在旅游團(tuán)后面
因?yàn)橄肴敕欠嵌絷?duì)的小小身影！
我知道自己來到李白的眼皮底下了……
這是我的一千零一夜。而你
已記不清做過多少夢，包括死后的
包括夢中的夢……“相信吧，夢做得多了
就變成真的！”
74
下午的三里屯酒吧，比較清靜
看見李白正坐在角落里
一邊猛灌扎啤，一邊用隨身攜帶的
手提電腦打字：“在天子腳下寫詩
明明是自由詩，卻受縛于一種
看不見的格律……挺別扭的！”
李白又發(fā)牢騷了？從屈原的離騷里
遺傳下來的牢騷？
騷客嘛，大抵如此。再看下面幾行——
“他有啥了不起？總像高考作文
拿這樣那樣的題目為難我
昨天讓我謳歌邊防軍，今天讓我贊美女人
不就是想給小蜜楊貴妃寫情書嘛
有本事自己寫呀……老子還偏不
當(dāng)這文科狀元了。找別人去吧！”
他剛剛?cè)肿恚蜏?zhǔn)備炒皇帝的魷魚？
照這樣喝到晚上，還不得跟宋江一樣
醉醺醺地在墻壁上寫“反詩”？
哥們，打??！
也許我看見的不是在翰林院工作的李白
而是一個長得像李白的人，或者
一個以為自己是李白的人
也許我看見的是教育部的小科長魯迅
以及準(zhǔn)備放棄文學(xué)改行研究服裝的沈從文
也許，我看見的是想像中的自己？
75
條條大路通長安，最想走的是仕途
哪怕仕途比蜀道更難……
李白想當(dāng)詩人，更想當(dāng)官
李白熱愛文學(xué)，更熱愛政治
李白寫的說到底都是政治抒情詩
或者說是政治失意之后的抒情詩
（不管對什么，有失落感
才可能成為優(yōu)秀的抒情詩人）
又豈止李白如此，唐代的詩人
哪個不這樣想啊？
又豈止唐詩如此，從孔子的論語
到屈原的離騷，都他媽的一回事——
彌漫著政治的得意或失意
76
從一生中一萬首詩里面，他請求時間幫忙
把風(fēng)格相近的刪得只剩下一首
把內(nèi)容重復(fù)的刪得只剩下一首
把形式雷同的刪得只剩下一首……
跟他想像的一樣：時間下手真狠！
該刪的刪了，該抹的抹了，該撕的撕了
即使這樣，他還是留下七百七十六首詩
把時間都弄得卷刃了
到了今天，你想刪一個字都困難！
想改一句話？馬上就變味了
這個人早已失傳，我們見到的
只是他身上很小的一部分
77
這恐怕就是所謂的完美吧
建立在刪節(jié)基礎(chǔ)上的完美：如同雕像
需要鑿去多余的部分
跟完美的作品相比，他的生活
注定是一件半成品。李白不是個完人
幸好他的所有錯誤，都將被鑿去……
我多想搜集到：他成為自身的過程中
所制造的碎屑
78
《夢游天姥吟留別》是李白的標(biāo)志性建筑
李白是中國詩歌史的標(biāo)志性建筑
唐詩是上下五千年文明的標(biāo)志性建筑
我左手地圖古手詩集，到處找謝靈運(yùn)故居
“謝公宿處今尚在”，李白找到了
我沒有找到。只找到縣城里一家鞋店
可惜里面沒有謝公屐出售
這就是廣告效應(yīng)：李白讀了謝靈運(yùn)的詩
而來天姥山，我讀了李白的詩
而來天姥山。天姥山不識字
同時代的人又不識貨，“詩都是
留給后人讀的，哪怕只有一個讀者……”
79
來到你夢游過的地方
把曲折的詩行重走一遍
你押的韻太陡峭了，差點(diǎn)崴了我的腳
趁著月亮沒老，盡可能把自己想像成你
或你的替身，把這首詩當(dāng)成自己寫的
“聽，哥們就要朗誦了……”
可惜歷史不允許第二個李白誕生
它說：“有一個就夠了！”
我只精神了那么一小會兒
又恢復(fù)成一個俗人
別看我寫了這么多年詩，跟你相比
其實(shí)離俗人很近離詩人很遠(yuǎn)
即使我相信自己就是李白
天姥山也不相信
80
詩人大于詩的傳統(tǒng)，從屈原開始的
又在李白那兒得到最充分的體現(xiàn)
古代的大詩人都是偶像派
誰認(rèn)真讀完過《天問》、《九歌》？太難懂了
但屈原的生死甚至成為端午節(jié)的起因
即使你沒碰過《李太白全集》
李白在你心目中的形象，仍然很完整——
美髯飄飄、衣袂飄飄，才華如酒香四溢
左手持杯、右手?jǐn)堅(jiān)?，有點(diǎn)像行為藝術(shù)家
盡做普通人想都沒想過
或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李白本人
遠(yuǎn)遠(yuǎn)比自己的任何一篇作品更有感染力！”
你沒見過他也可以為他寫真
給詩人畫肖像最容易了，尤其給李白
這樣的大詩人……常常只需要幾根線條
“詩人在作品中怎么說的固然重要
更有詩意的是：他在生活中怎么想的！”
81
領(lǐng)風(fēng)騷者，也為風(fēng)騷所領(lǐng)
國風(fēng)掀動他的長袖，不舞也不行
離騷在撓他的癢癢，癢到心里去
“我就不客氣了，來一首吧，大家聽好了——”
關(guān)鍵是先來哪一首呢？《將進(jìn)酒》最合適
給諸位上一碟開胃的涼菜
別著急，大菜還在后面呢
菜譜上共有七百七十六道，隨你挑
干切的天門山，蜜賤的峨眉山月
醋溜的廬山瀑布，麻辣的秋浦歌
水煮烏夜啼，拔絲玉階怨
鐵板燒的鳳凰臺，烤幾串蓬萊文章
建安骨就燉湯吧……
黃鶴樓支起火鍋，爐火照天地
粉絲三千丈，青崖白鹿肉，加上竹馬青梅
可以慢慢涮
黃河是高度酒，桃花潭水是軟飲料
還有燕山雪花冰淇淋
夢游天姥啥時上呢？最后吧
臨別前再嘗一口：淥水蕩漾，還挺燙的
82
天姥山是睡著的，敬亭山是醒著的
兩座山之間，隔著一個詩人
他背靠天姥山，凝視敬亭山
他以黑夜墊背，跟白晝打個照面
仿佛一覺醒來，打量鏡子里的自己
“剛剛分別沒多久，你就顯老了……”
他太孤獨(dú)了，找到一個伙伴還不夠
還要為自己的夢，預(yù)備另外一個
他的一生靠大大小小的山來記數(shù)的
數(shù)過來、數(shù)過去，越數(shù)越少
最后只剩下真真假假這么兩座
天姥山是他的枕頭，敬亭山是梳妝臺
他要攬鏡自照，拔掉新長出來的幾根白發(fā)
看來再沒有別人能幫他這個忙了
83
用廬山瀑布淋浴，抹上松香味的香皂
用日照香爐桑拿，天地之間煙霧彌漫
他蒸出一身的汗，好痛快喲
他不斷往爐子里潑去一勺勺鳥鳴
愛聽那哧的一聲，火沒滅
反而更旺了。他覺得體內(nèi)也有一只爐子
在喊著熱，喊著渴
“伙計(jì)，有酒嗎？拿一罐來！”
忘了帶錢？沒關(guān)系。趁著酒勁
趁著日光浴后的熱呼勁兒，留一首詩吧
就當(dāng)買單了。“雖然我沒虧什么
廬山，你可是賺大方了……”
84
年輕時就要做李白，不任性就沒機(jī)會了
等老了再去做杜甫
等到老了，六十歲以后，也許更需要
做李白。替李白體驗(yàn)他那因?yàn)橹型韭渌?/p>
而沒來得及過完的晚年
替老掉牙的李白寫他留在岸上的詩歌
這正是他交給我的一項(xiàng)任務(wù)？
要讓大家看一看：六十歲
以后的李白，仍然活得很精神
詩寫得更好了。只是不喜歡拿出來罷了
一旦拿出來，照樣嚇你們一大跳
85
李白像一個胡子拉碴的水手
總做著直掛云帆濟(jì)滄海的夢
臟兮兮的海魂衫蹭破了，打上補(bǔ)丁
酒葫蘆如同沉甸甸的錨，掛在身后
有它墊底心里就踏實(shí)了
天生是缺少方向感的人，別說出海
即使在陸地上，也找不到岸
偏偏要四海為家，自以為很爺們
“長安、洛陽、金陵、瀛洲……哪里
是我的入?？?？風(fēng)啊快吹起來
我等不及了！”有著水手的命
很不幸擱淺在沙漠里
不幸中的萬幸：骨子里的漂泊感使他
比別的詩人多一份與生俱來的滄桑
“詩，是他的紙船。一捅就破……”
86
他作為多余的人，離開長安
還將寫出更多無用的詩
“當(dāng)詩人是多余的，詩就無用
當(dāng)詩是無用的，詩人就多余……”
帝國不需要李白，需要李白的
是帝國尚未寫出的歷史
而歷史暫時與現(xiàn)實(shí)無關(guān)，被拒之門外
多余的李白只屬于未來
帶著一套換洗衣服就上路了
即使唐明皇，也不配作他的讀者！
“把這些詩當(dāng)作空頭支票，當(dāng)作
一百年、一千年的定期存款吧
讓自己死去后的幽魂，等著吃利息……”
詩人，你也要學(xué)會等待：總有一天
長安會后悔的
87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
“君不見昔時燕家重郭隗……”
“君不見朝歌屠叟辭棘津……”
“君不見晉朝羊公一片石……”
“君不見李北海，英風(fēng)豪氣今何在……”
他用了多少回“君不見”啊
讓你覺得寫給你的，讓我覺得寫給我
李白太孤單了，需要一個抒情的對象
哪怕此人尚未誕生
李白不孤單，他心目中有一個
屬于未知數(shù)的讀者
今夜，又一次成為我夢的導(dǎo)游
“哪里有明鏡？哪里有白發(fā)？”我下意識地
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88
“請你用一個字來形容李白——”
每個人心里有不同的答案
我提供的是：狂！
狂得簡直能飛起來，體內(nèi)有一股大風(fēng)
席卷萬物也席卷自己。還有誰比他
更配稱作形而上？形而上、而上，再而上……
“欲上青天攬明月”，明月吃得消嗎？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不是他
太輕了，而是風(fēng)太大了
“龍卷風(fēng)自丹田升起，我要寫詩！”
李白寫的哪算詩？分明是《狂人日記》
即使用蠅頭小楷抄錄也屬于狂草
拿泰山作鎮(zhèn)紙也壓不?。合腼w的愿望
89
他找到一個替罪羊：月亮
他的所有錯誤都與月亮有關(guān)
因而是美麗的錯誤：今夜多喝兩杯
想泡妞了；明天頂撞上司
丟掉飯碗；后天居然在山中裸奔……
能怪誰呢？要怪就怪月亮吧
要怪就怪：他眼里只有月亮
要怪就怪：月光使他心亂如麻
90
不是自戀狂不要寫詩
不是夢游者不要寫詩
不是情圣不要寫詩
不是花癡不要寫詩
不是酒仙不要寫詩
不是才子不要寫詩
不是一根筋不要寫詩
沒有潔癖不要寫詩
沒有好動癥不要寫詩
沒有胡思亂想不要寫詩
沒有感覺不要寫詩……
即使寫，你也寫不出李白的那種味道
趁早住手，該干嘛干嘛去吧
沒有讀過李白的詩不要寫詩
91
讀過李白的詩終于可以寫詩了
不是為了成為第二個李白
純粹希望李白有更多的化身
“詩仙輪流做，今天到我家……”
事實(shí)上是把李白當(dāng)作潛在的讀者
后來者啊，永遠(yuǎn)在為李白唱和
李白讓我明白一個硬道理：“不要寫詩
要讓詩來寫你。不要崇拜偶像
要讓偶像崇拜你……”
92
李白之所以成為巨人
在于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把陶淵明踩在腳下了，登峰然后造極
博爾赫斯說過類似的話：“偉大的作家
不僅影響后人，還能創(chuàng)造自己的先驅(qū)——
他創(chuàng)造了先驅(qū)，并且證明他們的正確……”
通過陶淵明，詩歌已提前進(jìn)入李白的時代
當(dāng)時誰也不知道李白是誰
但感受到一種后來以李白命名的精神
唐詩之所以構(gòu)成巔峰
要知道，是以魏晉南北朝作為基座
魏晉風(fēng)度、建安風(fēng)骨，托起了李白
和他的兄弟們
大師也會遮蔽自己的先驅(qū)
李白就把陶淵明給比下去了
是否證明：陶淵明作為先驅(qū)的力量
沒有發(fā)揮到極限，有待李白完成致命一擊？
93
在李白之后詩就寫完了？
還要我們干嘛？我們還能干嘛？
杜甫不如改行去當(dāng)老學(xué)究
白居易適合在長安街頭賣唱
蘇東坡、陸游，趁早別出生……
應(yīng)該說在李白之后，詩就寫不完了
他提供了新的可能性：原來詩
還可以這樣寫，還可以那樣寫……
帶來的是一次解放：把詩人
從《詩經(jīng)》里救出來了
94
賀知章，為什么一見面就喊我“謫仙人”？
你暴露了我的身份。而它
甚至連我自己都遺忘了：莫非我
對那一段生活患了失憶癥？
你問我：“哪來那么多的詩？”
我想問的是：“哪來那么多的憂愁？”
只是不知該去問誰
詩人都是謫仙，被發(fā)配到人間
受苦、受難、受窮、受罪……想不開??！
詩與憂愁，原本就一回事：詩是
寫在紙上的愁，愁是長在心頭的詩
95
解藥已預(yù)備好了，在酒葫蘆里
百試不爽。我替憂愁找到它的敵人
筆墨已預(yù)備好了，在八仙桌上
我替自己開一張?zhí)幏剑毫魑炄X
秋霜二兩，青梅幾粒，浮云若干
長安一片月，加上萬戶搗衣聲
以桃花潭水沖服
劑量若不夠，改用白發(fā)三千丈這味猛藥
吃得消嗎？
不用怕，影子是我的醫(yī)生
舉杯邀明月：“愿意給我做一回小護(hù)士嗎？”
飲中八仙，以我為大：名人效應(yīng)嘛！
飲中八仙，都病得不輕，數(shù)我最重
96
宮廷詩人不好當(dāng)，在這方面
只有歌德是成功的，既扮演著自己
又偷偷做著浮士德的夢
李白不行，他只有一張面孔
歌功頌德非其強(qiáng)項(xiàng)，喝酒不臉紅
說假話卻會臉紅的
宮廷詩人當(dāng)不好
要么成為弄臣，要么成為逐臣
李白重蹈屈原的覆轍
被皇帝一腳給踢開了，遠(yuǎn)離長安
并未遠(yuǎn)離是非，他站錯了隊(duì)
投身永王幕府，而遭到第二次放逐
目的地是夜郎
太巧了：寫詩的李白固然偉大
想從政的李白，實(shí)在像夜郎一樣自大
“最適合你的歸宿：去夜郎國
做虛擬的國王吧……”
這就是所謂的唐朝：詩人如果不被
馴化成弄臣，則被當(dāng)成未開化的夜郎來嘲笑
97
他把水當(dāng)成天空
又把天空當(dāng)成水
他把倒影當(dāng)成月亮
又把月亮當(dāng)成倒影
這應(yīng)該算單相思吧？追求一個
不可能追求到的東西
他絲毫沒覺得危險：把自己當(dāng)成
另一個人，又把另一個人當(dāng)成自己
悲劇的起因：把墜落當(dāng)成飛翔
他確實(shí)在飛翔，只不過向低處飛翔
就讓他在上升的錯覺中沉到底吧
心情原本沉甸甸的，可在這一瞬間
他覺得輕飄飄的。明明是一面鏡子
被他的頭顱撞破，水花四濺
他卻認(rèn)為自己幫助鏡子獲得完整
“我是住進(jìn)鏡子里的第一個人……”
98
一千多年后，終于有人
在月亮上留下腳印
圓了李白的夢?？上Р皇俏遥?/p>
幾個穿宇航服的美國人，用星條旗
證明月球成為被占領(lǐng)土
要是中國人就好了
可以把登月飛船命名為李白號
而不是阿波羅號
把飄揚(yáng)的唐詩插在月球上
唐詩是我夢中的國旗
99
向杜甫致敬，不如向李白致敬過癮
杜甫感激涕零，而李白根本不領(lǐng)情
覺得所有榮譽(yù)都是應(yīng)該的：“你們
欠我多少版稅？到我墳頭灑一杯酒吧……”
仿佛全中國人都欠他的
作為讀李白長大的詩人，我承認(rèn)
欠他一份情：如果不曾遇見他
自己恐怕會變成另一個人？
一個把詩當(dāng)成病的俗人？杜甫
不怕落俗套，他在世俗中忍受病痛
李白以病為美，偏偏對俗忍無可忍
愛上詩就像生一場相思病
病中的你沒有恥辱感，只有滿足感
“別人很空虛，而我的心是滿的……”
李白比杜甫更容易改變
一個人的世界觀：這種病是他傳染給我的
100
西域，只屬于我五歲以前的記憶
五歲以前有記憶嗎？如果有
也將被丟失。我忘掉騎駱駝的父親
擠羊奶的母親，只記住自己
從胡楊林里一閃即逝的眼睛
“看見了什么？為什么充滿恐懼？
這個懸念，埋下我成為詩人的伏筆——
令自己驚恐的是無法扼制的好奇心……”
那才是屬于我的馬匹！胸膛里
總有異物沖撞：哦，輕一點(diǎn)……
別以為我喜歡流浪，其實(shí)更需要安靜
需要，卻做不到。只好用無休止的詩句
搓一根企圖拴牢虛無的韁繩
“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有寒……”雪是假的
天山純粹靠追憶出來的，只有馬蹄
踏過冰河時徹骨的寒冷，是真的
知道我為啥總想喝一口？暖暖身子
把骨頭縫隙殘存的記憶趕得遠(yuǎn)遠(yuǎn)的
五歲那一年，提前舉行內(nèi)心的成人禮——
讀懂了比文字更古老的詩。五歲以后
我才回到人群里
101
從來沒有過的，我離李白這么近
站在新疆吐爾尕特口岸
向太陽落下的西方眺望
遠(yuǎn)處是吉爾吉斯斯坦，有一座碎葉城
又叫托克馬克，是李白的故鄉(xiāng)
我來自安徽馬鞍山，從你的墓地出發(fā)
一直走到你的搖籃，比風(fēng)更大的
來自時間的阻力，快壓垮一個旅人
“馬鞍山，你勞累后卸下的馬鞍？”
從來沒有過的，李白離我這么遠(yuǎn)
站在馬鞍山像站在天山
站在天山像站在馬鞍山，踮起腳
望呀望，望你出生的地方：“你能
為我再誕生一次嗎？就像每天
都會升起的太陽一樣……”
102
“我簡直分不清：哪些詩
是我寫的，哪些是李白寫的……”
需要怎樣的勇氣，才說得出口？
也許李白是兩個人，也許李白和我
是同一個人？“讓我們彼此
為對方而驕傲吧。如果你愿意
由我接替你活下去……”
在李白墳前，除此之外
我還能說什么呢？
103
你跟唐朝的皇室同姓，是否
有著更為接近的血統(tǒng)？而你分明在
一步步遠(yuǎn)去啊，遠(yuǎn)離長安
遠(yuǎn)離大明宮，遠(yuǎn)離那想像中
應(yīng)該屬于你的妃子
詩是你的背影。“這條路
走到夜郎，也就到頭了……”
你原本也準(zhǔn)備一直走下去
“江山交給他們，江湖留給自己
總算找到比政治更有意思的事情……”
其實(shí)你把詩當(dāng)成另一種權(quán)柄
“我去做夜郎國的帝王，不跟你們玩了！”
同樣能證明自己偉大的姓氏
記不清唐朝多少個皇帝，但它
一定有著更多的詩人，他們的名字
是我忘不掉的。譬如李白
在我內(nèi)心的天平上，大于李世民……
104
一塊碑，跟紙一樣薄
上面刻寫著你的詩。用的印刷體
伸手摸得出字里行間的凸凹起伏，一如
你當(dāng)年的心緒：“路永遠(yuǎn)是不平的……”
一張紙，因?yàn)橛∷⒅愕脑?/p>
變得沉甸甸的，帶有紀(jì)念碑的性質(zhì)
放心吧，碑文已鐫刻進(jìn)我體內(nèi)的墻壁
譬如：“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還是文言文啊？卻連傻瓜都讀得懂
“這樣的詩不是你寫的，只不過由你
替我們大家說出口了。”還沒有誰
能把最高的話語權(quán)從你手中奪走
你握得太牢了。大理石把刻刀緊緊卡住
每一個筆劃都要使出吃奶的力氣
“他的詩是對自己最好的紀(jì)念……”
翻過去吧。另一塊碑出現(xiàn)了
刻有另一首詩：“大道如青天，我獨(dú)不得出……”
再翻，再讀。你總共有多少張牌呀
怎么跟出不完似的？翻閱你的詩集
紙很輕，字很重，累得我手都酸了
105
長安不需要詩人，只需要兵馬俑
李白，要么加入沉默的隊(duì)列
成為沒有主見的百夫長，要么
勇敢地做一回逃兵
大醉一場，五臟六肺像在攪拌混凝土
地下水就要漫到喉嚨
趁著手腳還能動彈，趕緊跑吧
離皇帝越遠(yuǎn)越好?！八恍枰A(yù)言家
只需要聽話的殉葬品……”
從秦俑里跑出來，從漢畫里跑出來
從大唐的翰林院跑出來，從自己險些
成為的尸體里跑出來，抹去滿臉塵灰
“不領(lǐng)那以沉默為代價的軍餉了
做一個自由職業(yè)者，想說什么就說什么！”
詩人不需要長安，他知道哪些地方
更需要自己?！暗叫枰愕娜四莾喝ァ?/p>
李白：一個逃脫了宮刑的詩人
從他開始，宮體詩才變成自由詩
106
洞庭湖漲潮了，淹沒過行吟的屈原
又濺濕剛剛解除流放的我
“總算從亂世里撿回一條命……”
在我之后，還有個叫杜甫的人更慘
將病死在湖上。船都是租的
詩人有什么罪？洞庭湖啊
你就不能對他們好一點(diǎn)嗎？
把君山給劈開！在詩人的一生中
難道障礙還少嗎？
107
他從來不為寫詩感到頭疼
感到頭疼的是寫詩之外的所有事情
當(dāng)然，除了喝酒
喝酒為了治頭疼的?？傄仓尾缓?/p>
但不得不治：“至少可以減緩
那種想死的感覺。畢竟我還年輕……”
譬如今天，他為皇帝交待的一道算術(shù)題
頭疼得不得了：“權(quán)力加上美等于幾？”
他想說等于零，“因?yàn)闄?quán)力會扼殺美……”
但又不敢說。只好借助于黑市
勾兌的麻醉劑，把自己放倒在考場上
“美惹不起權(quán)力，難道還躲不起嗎？”
這種不愿被御用的文人，裝瘋賣傻
最讓皇帝感到頭疼。龍顏大怒
在他遞交的白卷上狠狠打一個叉
108
沒有辦法，詩人最好的朋友
都是詩人，很難跟不寫詩的人交朋友
不寫詩的人要么瞧不起詩人
要么讀不懂詩人，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
除了汪倫。李白的鐵哥們里面
只有汪倫不寫詩，也不讀詩
他不讀李白的詩，只讀李白的人
“這是個赤子啊。他一喝酒
我就想唱歌，想拉他一塊釣魚去……”
詩在唐朝，恐怕也算小眾
那些附庸風(fēng)雅的官員，屬于
假冒偽劣的讀者：只想往臉上貼金呢
李白在民間，在不識字的老百姓中間
真正的知音只有一個
汪倫不寫詩，卻能感動詩人
能夠感動詩人，本身就是詩了——
他在桃花潭邊依依惜別的身影
成為全唐詩的外一首
109
黃鶴樓使我沉默無言
想說的，崔顥都已替我說了
狂歌一生，公認(rèn)的大嗓門
只有這一個時辰患了失語癥
“你怎么了？準(zhǔn)備繞過去嗎？”
不，我在把機(jī)會勻給別人
總不能好處全讓我一個人得了
黃鶴樓的尖頂卡住我的喉嚨
下去吧，風(fēng)景等于白看了
爬這么高，只為讀一首別人的詩？
你們以為我空手而返
不那么一回事。惟獨(dú)這一次
心里有詩，卻不說出來
感覺也挺好。“詩是一種秘密
干嘛總要告訴別人？”
110
來到采石磯，尋找李白站立過的位置
應(yīng)該與月亮構(gòu)成最佳角度？
我發(fā)現(xiàn)懸崖邊緣，有一處散布著
細(xì)碎的瓷片，在月光下閃爍其詞
是哪位游客失手打碎的？
不禁猜測：李白跳水撈月之前
一定摔了手中的杯子：“它還有什么用？
留下詩就可以……”
他把酒杯先給摔碎，然后
才有勇氣摔碎自己
111
在黃河源頭，想請李白來喝青稞酒
這種牌子是他沒有嘗過的
純粹靠想像寫出“黃河之水天上來”
僅憑這句詩，就該敬他一大杯
黃河是青稞喂大的，青稞酒
是黃河水釀制的。李白的遺憾
是沒喝過青稞酒，青稞酒的遺憾
是尚未遇見一位偉大的詩人
如果李白不來，這項(xiàng)任務(wù)
只能交給我了！雖然我知道，除了李白
青稞酒不見得還能看得起誰
想請李白來青海
往返的機(jī)票我出了。能來嗎？
高原缺氧，并不缺酒
當(dāng)他跟我碰杯，黃河之水
趁機(jī)流進(jìn)他的衣袖
112
如果你是李白
我就做杜甫
如果你是杜甫
我就做李白
如果你當(dāng)了李白還想當(dāng)杜甫
我就讓一讓，去做小杜牧
如果你先成杜甫接著又成李白
我也不怕，還有李商隱呢
你總不可能獨(dú)自
把唐朝的詩人全演完吧？
兄弟，不是我想跟你劃清界限
恰恰因?yàn)樵蹅兲窳恕?/p>
都不是當(dāng)配角的料！
我寧愿做一個沒有配角的主角
即使某一天你也如此，變成我了
我不是還可以變成你嘛
不管李白還是杜甫，在同一個時代
都不需要第二個……
你已找到入海口
我就做一條內(nèi)陸河：自己是自己的源頭
自己是自己的下游
把整座大海都留給你，我要找一片
能夠被我淹死的沙漠
113
唐朝的“三大男高音”：李杜
坐穩(wěn)了交椅，白居易稍有點(diǎn)爭議
因?yàn)樗枰鎸ν蹙S這個競爭對手
其實(shí)王維比李白與杜甫低調(diào)得多
李杜往高處走，王維往低外走
直至退回自己的內(nèi)心：獨(dú)坐幽篁里……
在男高音為主旋律的時代，王維
低吟著非主流的小夜曲，卻獲得韌性
與李白的剛性相映成趣——
李白恨不得擁有弱水三千
王維只取一瓢飲，照樣能解渴
114
誰是最偉大的抒情詩人？
歐洲十九世紀(jì)，由歌德、拜倫、雪萊
以及普希金分享的所謂浪漫主義
早在中國的唐朝，就由李白
一個人完成了！
李白決定著東方詩歌抒情的品質(zhì)
和浪漫主義傾向。他是黃皮膚的詩神
一輩子都在抒情中生活
在生活中抒情，仿佛長有無數(shù)顆心
“借我一顆，就能成為詩人中的詩人……”
115
李白不會哭。李白只會仰天大笑
笑著出門去，笑著自稱酒中仙
笑著離開長安，笑著撈水底的月亮
估計(jì)他死時都笑著的
李白不會哭。李白長歌當(dāng)哭
李白花錢買酒買歌笑
笑比哭好。只是李白那夸張的笑
有時比哭都難看：“你發(fā)現(xiàn)了嗎？
他的笑里都藏著深深的憂愁……
想寫詩？憂愁才是內(nèi)心的煤礦！”
116
我吃過太多的苦，幸好酒是甜的
我做過太多的夢，幸好詩是真的
我走過太多的地方，遇見太多的人
最后發(fā)現(xiàn)：只有故鄉(xiāng)最遙遠(yuǎn)
只有自己最陌生?！霸俸纫槐?/p>
就分不清我是誰了……”
把李白當(dāng)成自己，把自己
當(dāng)成另一個人，用力推開
“一邊呆著去吧。忘掉了自我
照樣能扶著墻走，扶著樹喘口氣
或者把新寫出的詩句當(dāng)成拐棍
支撐住全部的體重……”
醉比醒要近一些，死
比故鄉(xiāng)要近一些，詩寫得越多
越覺得這條路走到頭了
“即使李白又怎樣呢？最后
還不是走進(jìn)一條死胡同！”
輕點(diǎn)翻，輕點(diǎn)讀，詩是我的傷口
一碰就疼。你可要輕拿輕放啊……
117
杜甫比李白慢半拍
中唐比盛唐慢半拍，宋詞
又比唐詩慢半拍……直至今天
新詩比古詩慢半拍
“慢其實(shí)比快要累！”我恨自己
生錯了時代，“文學(xué)史在逐漸減速……”
李白，即使我加快步伐
也趕不上你呀。我閱讀到的所有經(jīng)典
都是背影，可李白的背影
有豐富的表情
118
想知道我為什么寫這部長詩嗎？
我可不是高力士，不是在給
李白脫靴子。我要讓他
換上一雙新的高跟鞋
“對于李白張揚(yáng)了的自我，仍然有
繼續(xù)放大的可能，直至讀者相信
詩人注定就是巨人……
我給李白加了一把勁！”
119
李白必須背叛皇帝
才能忠誠于自己，必須背叛長安
才能忠誠于江湖，必須背叛神仙
才能忠誠于人間，必須背叛現(xiàn)實(shí)
才能忠誠于詩與酒
《夢游天姥吟留別》是一次美麗的嘩變
他是被逼上天姥山的
凡俗的重重阻撓使詩人喘不過氣來
只能把世外桃源當(dāng)成自己的氧吧
好舒服?。涸妬碜杂谏詈粑?/p>
120
杜甫長著一顆悲憫的心
悲憫眾生同時也悲憫自己
說到底，他缺少李白身上那一點(diǎn)自信
李白的目光仰望天上，總昂著頭
杜甫則努力向地平線看齊
李白有一個放大了的自我
杜甫，長著一顆對人間冷暖
體察入微的心
121
李白像個大力神
叫賣詩的大力丸。他招呼大家
“寫詩吧，你就能一言九鼎……”
力拔山兮氣蓋世，詩壇偏偏缺少
這樣的人物？到了今天仍然如此
詩人大多練輕功，缺少舉重運(yùn)動員
要像李白那樣舉重若輕該多好
他的大力丸剛從煉丹爐取出
還挺燙手。趕緊吃一顆
“欲上青天攬明月”，需要長力氣
不是把月亮舉過頭頂
而是將其拉入懷中?！案铝帘纫槐?/p>
看誰更有吸引力……”
122
小小舴艋舟的時代
李白就是萬噸輪了。能載動更多憂愁
吃水線為什么這樣深？
那是額頭的皺紋！
壓艙之物：除了憂愁，還是憂愁……
再多的憂愁也抵不過他自身的浮力
搖搖晃晃航行，邁著醉漢的步子
畢竟沒有下沉?！爸灰俟嘁槐?/p>
我就該垮掉了……”先垮掉的
總是那些想灌醉他的人
最后，要不是月亮來添亂
李白不會趴下的。“水中的月亮
像魚雷一樣擊沉了詩人……”
123
年代久遠(yuǎn)，看見的只是李白的背影
背影也比旁人清晰，以至于我們
覺得這就是他的標(biāo)準(zhǔn)像
李白經(jīng)得起誤讀，每一種誤讀
同樣能產(chǎn)生正確的效果
“背影都比某些詩人的面孔有個性
全身無一處不是自己的標(biāo)志！”
124
我是喝白開水也會醉的李白
我是用白話也能寫詩的李白
我是總想親月亮一口又總親不著的李白
我是不出門照樣夢見千山萬水的李白
我是把死當(dāng)成假寐的李白
我是一直活到當(dāng)代的李白，還可以活到未來
我是眾多李白中的李白
我是長得比李白還像李白的李白
“如果我真的是李白那么李白又是誰？
李白真的是我嗎？是否把我當(dāng)成他自己？”
125
唐朝詩人里，李白是一匹汗血馬
汗毛孔乃至淚腺都連接血管
他的詩有體溫，甚至不乏血腥味狐臭味
杜甫之流全是漢文化的純種馬
李白最另類：這個來自西域的雜種！
126
李白怎樣的血統(tǒng)呢？他是唐詩“老大”
或稱“一把手”，也算“法人代表”
李白怎樣的性格呢？從寫詩那一天起
就自以為“老子天下第一”
果然越玩越大：超越唐朝
成為中國詩歌史的老大。絕對性格使然
杜甫少了點(diǎn)霸氣，只能做老二
再看白居易、李賀、李商隱
都不是做一把手的料
并非才力不足，而是雄心不足
李白“鳳歌笑孔丘”時野心勃勃的樣子
赤膊上陣的詩歌大仙呀！
靈魂也赤裸裸的，仿佛挑戰(zhàn)未來的
所有詩人：有本事就沖我來吧
有膽量就顛覆我呀！
127
李白是有代表作的，遠(yuǎn)遠(yuǎn)不止一兩首
每首詩都堪稱自己的代表作
或者說在互相代表？
到了最后，他本人成了自己所有作品的代表
而且足以代表整個唐詩
杜甫同樣如此
挨個數(shù)下去：白居易、王維、杜牧……
無不以代表作強(qiáng)行進(jìn)入我們的記憶
我們說得出唐朝那么多詩人的名字
因?yàn)橛心敲炊嗟慕?jīng)典作品
難以辨別：他們的名字給人印像更深刻
還是他們的代表作更讓人難忘？
分不清啊：我們更愛這些人
還是更愛那些詩？
128
你怕冷一樣怕著窗外的現(xiàn)實(shí)
說它不適宜詩歌生長
我說李白沒準(zhǔn)也覺得唐朝不是好時代
更羨慕魏晉南北朝的名士
詩人容易對環(huán)境不滿。這樣有用嗎？
把現(xiàn)在當(dāng)作最好的文學(xué)時代
才能表現(xiàn)出最好的競技狀態(tài)
既然我選擇這個時代，必須認(rèn)定
這個時代也選擇了我
從來不想回到唐朝：唐朝有詩
卻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李白的詩靠手抄本來傳播
他要活到今天，肯定在新浪開博客……
129
你悲嘆自己屬于被遮蔽的詩人
先是被官刊遮蔽，接著被民刊遮蔽
現(xiàn)在又被網(wǎng)絡(luò)上眾多流派遮蔽
我說我就不信這個邪，只有自己
能遮蔽自己。我就是要使遮蔽失效
把那些企圖遮蔽我的勢力全給遮蔽了
“李白從來不怕遮蔽，生來就是遮蔽別人的
沒把杜甫給遮蔽了都算客氣的！”
我以此安慰你：何必像祥林嫂那樣幽怨呢？
其實(shí)我也不是真李白，沒準(zhǔn)只是阿Q
做阿Q比做祥林嫂痛快一些
詩屬于精神勝利法，離祥林嫂很遠(yuǎn)
離阿Q很近。不是說阿Q有李白的影子
李白身上還真有幾分阿Q的氣質(zhì)——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即使所有人不買自己的賬
他也不買任何人的賬?！盎实郏恳贿叴糁グ?。”
這個唐朝的詩歌阿Q
誰能擋住他的道呢？
130
李白在天姥山，找到謝靈運(yùn)的木屐
我在天姥山，找到李白的大腳印
李白在我想像中是赤腳的詩仙
他的詩是裸體的
他的人是透明的
你看見了嗎？李白的大腳印
給天姥山蓋上最好的圖章
131
從山陰到剡中，車輪是卷軸
殷勤地滾動，祖?zhèn)鞯纳剿嬩侀_了一半
另一半隱藏在云霧深處
想念著尚未畫出的花鳥
迎面而來的潑墨，將我淋濕
我快成為畫家筆下的人物
夜色降臨，車燈照不到路的盡頭
只把眼前的景物給放大
讓人誤以為這就是全部
“路的盡頭還是路。”司機(jī)隨口說道
“李白當(dāng)年就從這里走來……”
他是騎馬還是坐轎？夠快的
為什么至今趕不上他？
神情恍惚，不知該怎么下筆——
“千山萬水，哪里有給我留的空白？”
加把勁兒，再往前該是天姥山
正需要這么一大塊鎮(zhèn)紙
把被風(fēng)掀起的畫卷摁住
132
沃洲湖,我把你當(dāng)成西湖的姐姐，也就等于
把你當(dāng)成西施的姐姐
流落民間，荊釵布裙
只被幾位老而又老的詩人贊嘆過
很難說：他們的吟詠使你更美了
還是你的美使他們變得年輕了？
深山里的美人，知道李白怎么說你嗎
知道杜甫泛舟湖上怎么想的嗎
知道今天來的是誰嗎？
是我呀。這個無名的小詩人
對你一見鐘情
夢想寫出仙樂飄飄的詩篇
成為李白與杜甫的第三者
“啥文學(xué)史啊，除了李白就是杜甫
老百姓已不知道還有
第三位詩人。下面該看我的了！”
瞧我騰云駕霧時說的狂話
這種力量是你帶給我的
133
乘機(jī)械船周游沃洲湖
船艙里第十排座位，你坐在我身旁
聽我指手劃腳談?wù)摻?/p>
同行的美國留學(xué)生艾美麗
你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
接觸中國詩人吧？
我說的漢語好聽嗎？那是我親愛的母語
你也愿意把它認(rèn)作干媽
金發(fā)女郎，使舷窗外的陽光黯淡了
哎，有你照明就足夠了！
讓太陽歇一邊去吧
上次李白來剡中
也沒有我這樣的眼福
他惟一的艷遇發(fā)生在遙遠(yuǎn)的長安城
楊貴妃千金一笑，請他寫詩
對我笑一下吧，我也可以
給你寫一首
沃洲湖很大，船行半小時
才找到李白上岸的碼頭
沃洲湖在瞬間又變小了
因?yàn)槲覐哪阊劬?，讀到太平洋的蔚藍(lán)
134
美國人不見得知道李白是誰
就像中國人不見得知道惠特曼是誰
你漢語說得好，并且在天姥山
朗誦李白的詩。李白會很高興！
我也對得起你的國家
因?yàn)槲易x過惠特曼的《草葉集》
喜歡李白，同時又認(rèn)識了
他活著的一個小徒弟
艾美麗，你算是中國通了
想了解李白長什么樣？太簡單了
你就看看我吧
到你們那兒，可以不讀惠特曼
但沒誰不知道美國總統(tǒng)是誰
在中國的情況則相反
不會背幾句李白的詩就白活了
中國歷史是這樣的：詩人比政治家
更受崇拜，詩歌才是最大的政治……
135
水陸兩棲的月亮，一定姓李
它是李白喂養(yǎng)過的寵物
把詩人從紹興一路送到剡溪
它哪里知道，自己迎送的只是一個影子
“詩人與你我有什么不同？
他的影子都會制造更多的影子……”
今天，在李白面前，我不算詩人
僅僅作為詩人的影子，尾隨而來
“李白的影子都有骨頭的。信不信？”
鏡湖又叫鑒湖。很久以后
或很久以前，一位叫秋瑾的女俠
把磨快了的月牙從刀鞘里拔出
“秋風(fēng)秋雨愁煞人……”她寫下這句
很對得起李白的詩
136
從南京方向飛來兩只燕子
一只姓王，一只姓謝
至今仍穿著六朝的舊衣裳
比夜色還要黑
在剡溪的垂柳上并肩呢喃一會兒
它們就各奔東西
一只飛進(jìn)王羲之的《蘭亭集序》
一只飛進(jìn)謝靈運(yùn)的山水詩
謝靈運(yùn)在我夢中，是個穿燕尾服的詩人
連李白都是他的粉絲
137
李白，你該住在這里
你該住下不走了
走了，還會再回來
從會稽到剡中，幻燈片般的景物
跟你的山水詩一模一樣
彈琴復(fù)長嘯，每喘一口氣
月光就舊了一點(diǎn)
你從哪里走來？我就向哪里走去
一步步倒退，回到唐朝，也停不住
回到唐詩還沒有誕生的年代
做一回古越國的國王
“好！江山已掌握在我手中
李白，我命令你歌唱……”
138
簡直不敢從你面前走過
因?yàn)槟銓σ磺兄赖锰宄?/p>
好想找到你目光的死角
靜靜站一會兒
我能看見你，你卻看不見我
有這樣的地方嗎？
在那里，我照樣燒香、禮拜、寫詩
卻不是做給你看的
觀眾是另一個我
比感動你更重要的，是感動自己
難道不是嗎？
139
如果李白有一千個故鄉(xiāng)
我有一千零一個。他的故鄉(xiāng)
都是我的故鄉(xiāng)，再加上我的出生地
李白沒有來過的地方
天姥山算李白的第幾個故鄉(xiāng)呢？
算我的第幾個呢？
醉意還未消散，晨霧彌漫
我是進(jìn)入他夢中的人
夢這玩意兒，其實(shí)我也會
向李白學(xué)習(xí)，把夢做強(qiáng)做大
杜甫夢見李白，像副手夢見主帥
我夢見李白：剡中的彎彎山道
等待我攙扶的醉哥哥
“有我呢，不用怕！”我的酒量
想來該比李白大一點(diǎn)吧
否則怎么去救他？
每一個故鄉(xiāng)，都有一個我
140
蜜蜂是鄉(xiāng)村的李白，只喝甜酒
醉醺醺地飛，哼著催眠曲
醉醺醺地采花，綁腿上沾滿花粉
醉醺醺地寫一些
別人看不懂的朦朧詩
很少拿出來發(fā)表。我們喝的蜜
都是偷來的
今天晚上，我筆記本上畫的一只蜜蜂
飛了起來
假如說蜜蜂是李白
誰是杜甫呢?蝴蝶不算
蝴蝶是柳三變，專門寫一些艷詞
布谷鳥呢，是白居易……
蜜蜂不屬于宮廷詩人。只喝一點(diǎn)點(diǎn)
膽子就大了
連皇帝都敢諷刺
蜜蜂的一生
醒的時候少，醉的時候多
蜜蜂的作品
經(jīng)常遭到剽竊
蜜蜂只喝甜酒，然而蜜蜂的命
苦
141
李白來了杜甫來了王維來了……
詩人們排著隊(duì)來了，互相提攜
天姥山裝得滿滿的
我到處找哪里有給我留的座位
小板凳也行啊?？上圃娎?/p>
連條縫也沒有，想擠也擠不進(jìn)去
李白走了杜甫走了王維走了……
只留下遍地落花，以及流水
天姥山又變成一座空山
我像個打掃戰(zhàn)場的人，用秋風(fēng)的掃帚
把殘缺的腳印歸攏在一起
是裝訂成冊呢，還是點(diǎn)把火燒掉？
“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饕餮的時代
已終結(jié)，詩不再有號召力……”
我也要走了，卻很不甘心——
我算老幾？我走之后，空山會變得更空
還是絲毫不受影響？
142
黃河是李白的情人
你最好別碰她
除非，除非你拿出一首更棒的詩
來跟李白決斗
否則黃河理都不理你
頭也不回地奔向入?？?/p>
到目前為止
只有那位唐朝的詩人，曾經(jīng)使她
在紙上停頓了幾分鐘！
143
搭乘的災(zāi)區(qū)救援車
經(jīng)過江油的青蓮鎮(zhèn)
看見李白故里的門樓了
卻沒下車去看一看
采訪團(tuán)要趕赴平武縣
拍攝一所掩埋了許多孩子的幼兒園
下午接著奔北川，那里的中學(xué)
變成血淋淋的墓地……
李白故里算得上中國詩人的老家
飄逸的詩仙呀，原諒我過家門而不入
因?yàn)榻裉?，詩人再也瀟灑不起來
在災(zāi)難面前詩是無力的
只有哭的份兒
聽當(dāng)?shù)卦娪延晏锝榻B：5月12日
特大地震中，李白塑像的上半身
都垮掉了，變成一地碎片
下半身還在，可你實(shí)在無從判斷
他就是李白
在災(zāi)難面前詩人是無能的
連詩仙都難以幸免
李白，摔倒的僅僅是你的塑像
你還是比活在今天的詩人幸福
譬如說我吧：身體毫發(fā)未損
心卻受了重傷
144
今夜，泥石流堵塞了蜀道
唐詩里也有余震
李白有家難歸
今夜，自江油至北川這一段
山體滑坡，高速公路的收費(fèi)站
似乎比玉門關(guān)還遠(yuǎn)
據(jù)說已被滾石掩埋
今夜，別提春風(fēng)翻臉、楊柳失色了
連比怨婦還怨的羌笛
都無跡可尋
我曾為蜀道搖身變作國道
而欣喜，可今夜的月亮開了個玩笑
國道傷痕累累：護(hù)攔扭曲、斑馬線錯位
水泥路面四分五裂，沿途還看見
被砸扁的汽車——駕駛員不知去了哪里？
簡直比唐朝的蜀道還難，難上加難……
李白，別寫詩了，咱們一起修路吧
145
黃鶴已飛走，白云還在
云變成雨了，人還在
那流淚的人也消失了，樓還在
樓還在，被雨水沖洗了一千遍
被淚水沖洗了一千遍
被江水沖洗了一千遍
看上去還跟新的一樣
崔顥已走了，李白還在
李白也走了，杜甫還在
杜甫老得不能再老了，我想說：我還在！
可是黃鶴樓，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也在問自己：誰是我呢？
我只想作為李白的替身
在淋濕的臺階上站一會兒
并不企望替他寫出那沒法寫出的詩
純粹為了在古跡面前，做一回古人。
讓我成為古人中
最年輕的一位吧：長著現(xiàn)代的面孔
卻意外地獲得一顆古老的心
詩人騎著黃鶴飛走，詩篇還在
詩篇會有被遺忘的時候，詩意還在
即使在沒有詩意的日子
我也安慰自己：往事還在！
還在繼續(xù)生長。往事也有漫長的未來……
黃鶴樓還在，還在證明：
人可以飛起來的
翻開詩歌史，就能看見：
他們是怎樣一個接一個飛來
又一個接一個飛走
我把詩篇當(dāng)成遺落的羽毛來對待
不，它比羽毛還輕，又比黃鶴樓還重
146
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復(fù)一杯.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李白《山中與幽人對酌》
我看見了李白,卻看不清
誰坐在他對面？
我.看見李白的兩袖清風(fēng)
卻看不見他的臉
我看見李白的的手，手上端著杯子
卻看不清是一瓣落花還是一縷月光
慢悠悠飄到酒杯里面
我看見這座快要醉倒的亭子
卻看不清亭子里坐的人，除了李白
是否還包括滴酒未沾的我呢?
我看見了自己，卻看不清
是否還有別人，坐在李白和我之間?
今年的山花開了。去年的山花
卻無法被我看見,哪怕它們長的一模一樣.
我看見自己的前世。前世的我
卻難以看見自己的明天
李白,我遠(yuǎn)道而來，本想陪你坐一會
卻聽見有人喊我——用一個
不該屬于我的名字
既然你已經(jīng)醉得忘掉了自己
我該怎么辦呢?只能把自己當(dāng)成你……
147
安徽宿松，一座小縣城
卻讓人不敢小看,離長江不遠(yuǎn)
離大別山不遠(yuǎn)、離唐詩不遠(yuǎn)
也離我不遠(yuǎn),似乎伸手就能夠著它
我不知道宿松算李白的第幾個故鄉(xiāng)?
李白的故鄉(xiāng)太多了,他到哪里
就把哪里認(rèn)作故鄉(xiāng)
受當(dāng)時縣令邀請,李白兩次來宿松
喝酒、吟詩、愛上本地的野花
醉倒的次數(shù)無法統(tǒng)計(jì)了。
我不知道李白現(xiàn)在是否還想念宿松?
我只知道，宿松一直在等待
等待著第二個李白;等了這么久
他為什么還沒有來?
我想說宿松我讓你久等了
又怕自己沒有這樣的資格
148
長江停止流動在等我
等我翻山越嶺回到它身邊
等我用靜止的江水洗一把臉
等我在江岸樹樁上坐成一尊雕塑
它接著還要等,等我眨一下眼睛
再眨一下眼睛……
長江屏住呼吸,在等我
為它寫出一首詩
它怎么知道我就是它要等的人?
我怎么知道它等的是我?
“李白來過，蘇東坡來過,陸游也來過……
今天該輪到你了！”
長江恐怕不知道：為了等這一天
我比它有更大的耐心
詩人通常如此：人們不是通過他記住長江
而是通過長江記住他
僅僅因?yàn)樗脑娋湓菇浟肆鲃?/p>
149
秋浦是一條河，你為這條河
唱了十七首歌
黃昏，唱的是“爐火照天地，紅星生紫煙”
早晨，唱的是“白發(fā)三千丈，緣愁是個長”……
整整唱了一夜啊
如果天亮得慢一些
你還準(zhǔn)備繼續(xù)唱下去
可惜，天還是跟你的頭發(fā)一樣白了
第十八首《秋浦歌》，藏在空氣中
只好由我替你寫了
秋浦河是流入長江的，你就是長江
長江是通向大海的，你就是大海
滄海會變成桑田的，你也渴望搖身一變
可就在變與不變之間
用完了最后的力氣……
如今，河還在，岸還在
歌還在，唱歌的人卻不在了
不，你在“在與不在”之間
在自己與別人之間
我借助一艘小舢舨
從秋浦河的源頭順流而下
一點(diǎn)點(diǎn)地丈量你波浪般的白發(fā)
以及沒完沒了的憂愁
這柄祖?zhèn)鞯氖嶙樱瑒偘言鹿饨o理順了
又被清風(fēng)給弄亂了
瞧我模仿你唱歌的樣子，你的心里
是否也有一點(diǎn)點(diǎn)癢？
在秋浦河上，即使唱憂愁的歌
也是很舒服的。唱著唱著
就像變了一個人
150
九華山原名九子山
是李白給它改了名字
李白看出了山頂九峰，像蓮花盛開：
“妙有分二氣，靈山開九華”
“天河掛綠水，秀出九芙蓉”……
九華山就這樣出名的
李白來的時候，九華山還沒有
纜車、停車場、帶抽水馬桶的公共廁所
還沒有收門票的管理處……
我來的時候，這一切都有了
一切都有了，只是沒有了李白
在不收門票的時代，李白留下他的詩
再多的錢也換不來的啊
李白沒想那么多，他寫詩
純粹為了紀(jì)念到此一游。
迎面就是山門。我想說：
“我來給九華山寫詩的，是否不用
買門票了？哪怕看在李白的面子上？”
卻不好意思說出口
很明顯，管理處不會答應(yīng)的
沒準(zhǔn)九華山是愿意的？
李白活著的時候，也沒幾個人
知道他是李白。沒幾個人
知道李白是誰
可李白卻讓中國人知道了九華山
好多人來九華山是燒香的
看見九華山，我卻首先想到：
“這是李白來過的地方
它的名字還是李白給起的……”
應(yīng)該額外給詩仙燒一炷香的
你說呢？
聽說九華山風(fēng)景區(qū)要建飛機(jī)場了
但愿李白會成為第一批乘客
要知道：在沒有飛機(jī)的唐朝
李白已體會到坐飛機(jī)的感覺
他在天姥山就飛過一回
151.
青衣江，第一次見到你
就像第一千次見到你
你在峽谷間拐的那個彎
都跟我想的一樣
你是李白寫過的一條河流
也跟李白一樣讓人看不夠
第一千次讀李白
就像第一次讀李白
請?jiān)彛匆娔阄揖拖肫鹄畎?/p>
他把你叫作平羌江
不知你是否還收藏著他送的禮物——
一輪從峨嵋山上采來的月亮？
我嘗試著站在李白的角度看你
用李白的眼睛看你
看著看著，你就變年輕了
我，卻老成了古人
明明是第一次見到你
就像第一千次見到你
你在李白的詩里拐了一個彎
整整用了一千年
152.
“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發(fā)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
我看見披星戴月的青春版李白
我看見李白年輕時的月亮
李白初離蜀地，沒忘掉向峨眉山的月亮告別
——最舍不得的就是它了！
聊以自慰的是：在前方，三峽等著他
在前方，另外一輪月亮
渝州的月亮，等著他
告別故鄉(xiāng)之后，第二故鄉(xiāng)
新的故鄉(xiāng)，等著他
李白一路上怎能少了月亮的陪伴？
只要有月亮，異鄉(xiāng)也會變作故鄉(xiāng)
不管平羌江（即今青衣江），清溪
還是長江，都會有月亮的投影
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影子
就像有不同的月亮？
為追求不同的月亮而出走
李白本人，何嘗不是月亮的影子？
不同的月亮照著同一個李白
還是不同的李白望著同一個月亮？
或者說，同一個月亮照著不同的李白
還是同一個李白望著不同的月亮？
李白第一次離家出走，首先為了看三峽
正如我是李白的粉絲
李白是三峽的粉絲
三峽的月亮，跟李白提了一回迷藏
若干年后，我到峨眉山
還能望見李白望過的那個月亮嗎？
若干年后，我到重慶
還能找到李白找過的那個月亮嗎？
沒準(zhǔn)我頭頂?shù)脑铝烈苍谡夷?/p>
不是找我，是找李白
153.
假如李白來到這里
會忘掉長安
正如他當(dāng)初醉倒在長安城的酒館
就忘掉蜀國。他不承認(rèn)蜀國是自己的故鄉(xiāng)
有了美酒，故鄉(xiāng)就是多余的
他只有從醉話中才能聽見鄉(xiāng)音
能共飲一壺酒的人，才算真正的老鄉(xiāng)
他也不承認(rèn)長安是最大的城市
有酒相招的地方，就是李白的首都
他把十字路口斜挑的酒旗
當(dāng)成國旗來熱愛：“是啊，酒國才是我的理想國……”
他在壺中找到當(dāng)皇帝的感覺
更緊迫的問題是如何在醒來之前
趕緊給自己找一個
過期作廢的貴妃
她的醉舞，不僅讓李白看花眼了
連楊玉環(huán)想學(xué)也學(xué)不會！
154.
不知道黃河上有多少座橋？
對于我，有一座就夠了
有一座就能抵達(dá)彼岸
即使一座也沒有
還可以學(xué)學(xué)古人
搭一條船，劈波斬浪
李白面對的
就是沒有橋的黃河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
一夜間愁白了頭
黃河干嘛要折磨詩人呢？
既不讓他去遠(yuǎn)方
又不放他回故鄉(xiāng)
我比李白幸運(yùn)：有了橋
我到了此岸，他還留在對岸
我又比李白不幸：沒有了船
沒有了行路難
橋是別人的，船是自己的
詩人什么都可以不要
但不能少了苦難
當(dāng)他覺得心里比黃河水還要苦
離成功就不遠(yuǎn)了
他不會游泳？他的詩
卻順利游上了岸
洪燭新書《北京：城南舊事》中國地圖出版社2014年5月第1版@京東 ：京東價￥ 22.6 http://t.cn/RvITrz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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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燭新書《北京：城南舊事》后記節(jié)選：地圖上的北京
洪燭
閱讀一座城市有多種方式，譬如實(shí)地考察，或者瀏覽史料。我力圖以當(dāng)代人的視角，剖析北京這座有3000年建城史、800年建都史的古老城市。2003年，北京市規(guī)劃建設(shè)委員會籌建北京市規(guī)劃展覽館，我受聘為文案顧問，使自己多年來研究北京歷史文化所做的知識積累得到發(fā)揮，同時又更全面地接觸到有關(guān)北京的圖文資料。位于北京前門東大街(老北京火車站東側(cè))的北京市規(guī)劃展覽館，于2004年9月24日正式對外開放。展館共分4層，分別以展板、燈箱、模型、圖片、雕塑、立體電影等形式介紹、展示了北京悠久的歷史和首都城市規(guī)劃建設(shè)的偉大成就。
我榮幸地參予進(jìn)這項(xiàng)工程，其原因又很偶然。北京市規(guī)劃建設(shè)委員會的相關(guān)工作人員在新華書店見到我的《游牧北京》、《北京的夢影星塵》、《北京的前世今生》等專著，很喜歡我的研究角度和抒情風(fēng)格，想方設(shè)法通過出版社聯(lián)系上我。一拍即合。那一年里，我不得不暫時中斷詩歌創(chuàng)作，參加了一系列專題會議和項(xiàng)目研討，撰寫并不斷修改著策劃方案和各種文稿，周末經(jīng)常帶著幾位助手加班，一直忙碌到第二年春天。雖然辛苦，但也覺得自己在這方面的“武功”大增。我在此基礎(chǔ)上醞釀升華，嘗試用文化散文的筆法來重新審視、勾勒北京的輪廓及細(xì)節(jié)，便于當(dāng)代讀者了解北京的古跡與往事。
后來，我還連續(xù)幾年為《北京規(guī)劃建設(shè)》雜志擔(dān)任專欄作家，開設(shè)個人專欄發(fā)表了一系列新作。每一期都有編輯的推薦語，譬如：“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千個作者的眼中也有一千個北京。不同的是角度各異，互有倚重，相同的是老北京的滄桑厚重輝煌。規(guī)劃、建筑界人士從專業(yè)視角對北京的精讀細(xì)研，我們早已不再陌生，但作家眼中的北京又是怎樣一番景象，我們似乎并未熟稔。為此，我刊特刊登洪燭的系列篇章，以便讓我們跟隨作家洪燭一道走近北京的前世今生，尋找這座城市古老的靈魂。”
北京旅游一直是世界熱點(diǎn)，為了展示人文北京，我還與李陽泉合寫了暢銷書《北京AtoZ》，一部北京文化詞典，在當(dāng)代中國出版社2004年出版后，被新加坡出版公司購買英文版權(quán)，翻譯成英文于2006年出版，全球發(fā)行。
我的《北京的金粉遺事》由百花文藝出版社2004年推出后，臺灣知本家出版公司購買了該書繁體豎排版權(quán)，2005年易名為《千年一夢紫禁城》在海外出版發(fā)行。我不敢自稱“北京通”，但絕對是北京文化的鐵桿粉絲。
感謝中國地圖出版社的王毅先生，策劃并約組了我的這部書稿，還為之起了一個響亮的書名：《北京：城南舊事》。《北京：城南舊事》里的每一篇文章，都牽扯著一座城市的記憶和我的記憶。是的，記憶就像一塊塊補(bǔ)丁。它們匯集到一起的主要理由，只是因?yàn)樗鼈儺a(chǎn)生于同樣的地點(diǎn)——北京，并且在這同樣的背景烘托下呈現(xiàn)出情緒上的差別。
【內(nèi)容簡介】
讓我們跟隨洪燭的腳步，一道走近北京的前世今生，尋找這座城市古老的靈魂。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千個作者的眼中也有一千個北京。而這是我們與洪燭的北京。北京旅游一直是世界熱點(diǎn)，跟洪燭一起領(lǐng)略人文北京歷史北京文化北京美食北京。城南原本沒有城，沒有城墻也沒有城門。月光照耀北京城，照耀城墻也照耀城門。沒去過城南，沒去過城南的老胡同，等于沒來過北京，城南是北京的另一半。它代表官方的北京，卻象征著民間的北京，土著的北京，老北京。它們不用演繹就是一段城南舊事。而所謂的城南，則是由星羅棋布的一個個地名組成的。北京上空的月亮，與圖騰的華表、盤踞著九條大龍的回音壁、祈禱江山社稷的五色土、殘缺的城門樓子同在，照耀著四合院與胡同地帶，照耀著城南舊事，也照耀著徘徊在歷史長廊的游人。
【編輯推薦】
到北京旅游不為摩天大樓，不為霓虹燈，只為尋找滾滾歷史長河下遺留的歷史人文、風(fēng)土人情和地道美食。洪燭20多年來于京城各地踏跡尋根，用筆墨濃情吟唱一曲曲皇城根的情歌，美景過目，歷歷入心；獨(dú)特視角親述文人眼中不一樣的京華風(fēng)物，小旅游，大史家。歷史與現(xiàn)實(shí)交錯，景色與體悟契合，帶你游玩民謠里的北京，白話文的北京，方言的北京。沒去過城南，等于沒來過北京。
《北京往事》洪燭 著周一渤攝影廣東省出版集團(tuán)花城出版社2010年8月第1版
【內(nèi)容提要】洪燭《名城記憶》由經(jīng)濟(jì)科學(xué)出版社出版。選取中國的十座名城和十座小城，層層鋪開，娓娓道來。《名城記憶》旨在為中國的名城畫像，為讀者銘刻那些值得人回味與存留的諸多名城記憶，繼承城市的內(nèi)在精神，為城市的發(fā)展指引美好的方向。作品并不單純地沉湎于懷念過去的輝煌，而是呈現(xiàn)出這些城市各種交錯的畫面，來體現(xiàn)在歲月的沉淀和歷史的積累中所蘊(yùn)藏的一種刻骨銘心的文化力量。在舊與新、過去與現(xiàn)在的對比碰撞中，引領(lǐng)讀者穿梭于歷史與現(xiàn)實(shí)之間，其深沉的筆調(diào)不僅浸染著這些古老名城歷史的滄桑和沉重，而且滲透著作者對現(xiàn)實(shí)的思考和追求。
洪燭著《倉央嘉措心史》已由東方出版社出版。東方出版社推薦語：《倉央嘉措心史》作者從倉央嘉措角度出發(fā)，寫倉央嘉措作為一個精神領(lǐng)袖和作為一個普通人對愛情的執(zhí)著與向往之間的矛盾。文字優(yōu)美，感情表達(dá)深入。此書深受藏區(qū)文化愛好者、旅游愛好者、對倉央嘉措感興趣的讀者喜愛。
洪燭《舌尖上的記憶-中國美食》新華出版社 2012年9月第1版定價：36元
【編輯推薦】洪燭繼2004年由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出版《閑說中國美食》，2006年由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舌尖上的狂歡》之后，2012年由新華出版社出版新書《舌尖上的記憶-中國美食》?？芍^“中國美食三部曲”。我們通過本書可以看到人與天地萬物之間的和諧關(guān)系，感動的不僅僅是食物的味道，還有歷史的味道。日本青土社購買海外版權(quán)，翻譯成日文全球發(fā)行。《朝日新聞》刊登日本漢學(xué)家鈴木博的評論：“洪燭從詩人的角度介紹中國飲食，用優(yōu)美的描述、充沛的情感使中國料理成為‘無國籍料理’。他對傳統(tǒng)的食物正如對傳統(tǒng)的文化一樣，有超越時空的激情與想象力……”日文版易名為《中國美味禮贊》。
洪燭《舌尖上的狂歡》百花文藝出版社2006年第一版
《老北京人文地圖》洪燭 著
新華 出版社2010年12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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