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此長太息,我生如飛蓬”
————說說古代詩歌中“蓬草”的意象
《衛(wèi)風·伯兮》:“自伯之東,首如飛蓬。豈無膏沐,誰適為容?”意思是說:自從丈夫遠征東去,我的頭發(fā)就亂如飛蓬;并非我沒有潤發(fā)膏,他走了我又為誰修容打扮呢?蓬,即蓬蒿,亦稱“飛蓬”,植物名,菊科。蓬草一干分枝數(shù)十計,枝上生稚枝,密排細葉。由于外呈圓形,似草球,花開后如絮四散飄飛,或枯后往往在近根處被風折斷,卷起飛旋,所以還可叫“飄蓬”、“轉(zhuǎn)蓬”、“孤蓬”“征蓬”。
中國古典詩歌中用以表現(xiàn)“漂泊”“游子”之感的意象很多,如浮萍(身世浮沉雨打萍)、浮云(浮云游子意)、孤雁(孤煙不飲啄,飛鳴聲念群)、沙鷗(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孤鴻(誰見幽人獨往來,飄渺孤鴻影)等,而“蓬”依其枯后根斷,隨風飄飛,且飄泊無依的特點,在古詩文中,常常象征著天涯游子。游子離開家鄉(xiāng),客居外地,恰似蓬草斷根;游子行無定點,居無定處又如同蓬草的飄泊無依,所以,一般來說,當詩人孤身在外,或送別友人,感嘆自己或友人身世飄零的時候,思鄉(xiāng)念友的時候,便用蓬草來寄托心曲。
(1)“蓬草”在古詩中大多是詩人自嘆身世。
建安詩人很喜歡用這一意象傳情達意。在曹植詩歌中,最為常用的物體應該是轉(zhuǎn)蓬了。在《朔風詩》《雜詩》其二和《吁嗟篇》中都運用了轉(zhuǎn)蓬這個比喻體?!峨s詩》云:“轉(zhuǎn)蓬離本根,飄飄隨長風”。被風吹去的“蓬”離了“本根”,就上天不能,落地不得,東西南北,無所適從,命運也就十分悲慘了。這跟曹植的命運是大抵相似的。自曹操死后,生活在曹丕的掌心下,一直都得不到信任,更會因為一些“莫須有”的罪名而獲罪,生活不得安寧。以轉(zhuǎn)蓬自喻非常貼切。
后世作者反復使用,漸漸形成了人人習見的涵義:漂泊不定,漂泊是為惡劣的環(huán)境所逼迫,漂泊的孤苦和哀傷。《文選·鮑照〈蕪城賦〉》:“稜稜霜氣,蔌蔌風威。孤蓬自振,驚沙坐飛。”呂向注:“孤蓬,草也,無根而隨風飄轉(zhuǎn)者?!?這里的隨風飄轉(zhuǎn)的孤蓬比喻漂泊無定的自己。 王維以監(jiān)察御史的身份出使邊塞時寫了《使至塞上》:“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彼诟锌约合耠S風而去的蓬草一樣出臨邊塞,像振翮北飛的歸雁一樣進入邊境。
溫庭筠《過陳琳墓》云:“曾于青史見遺文,今日飄蓬過此墳?!?懷古詩本是借古人的酒杯,澆自己之塊壘,即表面上是過陳琳墓而憑吊古人,其實是感嘆自己身世遭遇,無人賞識。陳琳以文章名世,曹操的軍國檄文多出自其手,詞人過古跡而思遺文,在欽慕陳琳之余,感嘆自己以飄蓬之才而不為人所用,因此黯然神傷。
李商隱《無題》:“嗟余聽鼓應官去,走馬蘭臺類轉(zhuǎn)蓬。”這本是一首愛情詩,寫愛情被阻隔,“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一點通”的感嘆,但感嘆之余,不知不覺中催促上班的鼓聲已經(jīng)響起,官場應差的時間到了,自己不得不象飄轉(zhuǎn)不定的蓬草一樣,匆匆走馬蘭臺(任職的地方)。作者自比轉(zhuǎn)蓬,把對美好愛情的想望和對官場生涯的厭惡融合起來,抒寫自傷身世的心理。
北宋大才子蘇軾慨嘆“悟此長太息,我生如飛蓬。”人的一生總是處在漂的境界,無論是身的漂離,還是心的漂移,都是無根的狀態(tài)。他領悟到自己的一生恰似孤蓬飛旋,從來無處落腳。一刻不停止幻想,一刻不放棄渴望。
(2)送別詩中,“蓬草”可指遠行的漂泊的友人,或者自己和友人并舉。
李白的《送友人》頸聯(lián)“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詩人借孤蓬來比喻友人的漂泊生涯,說:此地一別,離人就要象那隨風飛舞的蓬草,飄到萬里之外去了。這兩句表達了詩人對友人的深切關心,寫得流暢自然,感情真摯。高適《送李侍御赴安西》的首聯(lián)“行子對飛蓬,金鞭指鐵驄”中,“飛蓬”可指自己,也可指遠行的友人——“行子”。李白杜甫二人在仕途上都失意,相偕漫游,無所歸宿,故曾以飄蓬為喻。杜甫《贈李白》中“秋來相顧尚飄蓬,未就丹砂愧葛洪”是說秋天離別時兩相顧盼,兩人像飛蓬一樣到處飄蕩。沒有去求仙,真愧對西晉那位煉丹的葛洪。李白也在《魯郡東石門送杜二甫》中有詩云:“飛蓬各自遠,且盡手中杯?!?李白為杜甫餞別,贈詩中想像兩人分別后,各自會像飛蓬一樣飄流遠方,相見時難矣。此情說不盡,且盡飲杯中酒,讓一切離情別恨都寄予在酒中吧,詩中流露出詩人依依惜別的深情。
(3)“飛蓬”意象和其他意象連用,加重情感表達。
白居易《望月有感》的頸聯(lián)“吊影分為千里雁, 辭根散作九秋蓬”是說離群孤雁相隔千里,形影相吊;同根兄弟隨風飛散,恰似秋蓬。詩人將“秋蓬”與“孤雁”連用,來比兄弟因戰(zhàn)亂而離散五處,各自飄零,像分飛千里的孤雁,形影相吊;又像是秋天里斷根的蓬草,流落他方,增強了孤寂傷感的情緒。
宋代詞人徐昌圖《臨江仙》:“飲散離亭西去,浮生長恨飄蓬?;仡^煙柳漸重重。淡云孤雁遠,寒日暮天紅?!毙觳龍D一生多次旅居在外,飄泊無定,有如飄蓬,這一次又是與友人宴別離去,頓生旅愁,所以“長恨飄蓬”。并在詞中寫到煙柳、孤雁、落日等令人感傷的意象,表現(xiàn)一個飽經(jīng)風霜的旅人的飄泊之感。
清人馮云驤《菩薩蠻 塞上秋望》“飛蓬迷鳥路,白雁哀鳴去”,說的是隨風飛舞的蓬草迷亂了鳥兒的歸路,白雁悲哀地鳴叫著飛回去?!帮w蓬” 暗喻了行蹤漂泊的戍邊將士;而“白雁哀鳴”既是寫景,也烘托了將士們歸家無期的內(nèi)心痛苦。
詩品家司空圖說:“意象欲出,造化以奇?!焙鷳[在《詩藪》里說:“古詩之妙,專求意象。” 意象是詩歌藝術的精靈,也是詩人傾注情感的焦點。鑒賞詩詞,可從把握意象入手,抓住詩詞的意象,以及意象所包含的旨趣、意義,就等于找到了鑒賞古典詩詞入門鑰匙。
20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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